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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放虎归山

    回头说熊杰自从勒死了王辛卒、劳顺民,就以功臣自居,整天在13号牢里大吵大闹,要狱方兑现当初的承诺。舒振乾将情况报告给萧子玉,并提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萧子玉没有同意,他认为熊杰不是一般的强盗,他在枫木岭的势力十分强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出去,熊杰的同伙知道他不守承诺,必然上门报复——更重要的是,萧家不可能世世代代都当警察局长,有些事还是留条后路为妙。

    熊杰终于如愿以偿出了大牢,由于枫木岭上的同伙并不知道,自然也没有人为他接风。熊杰坐了一段时间的牢,身上很脏,头一件事就是走出镇南阁和衣跳进了赧水河。他在河里把衣服、裤子脱下来洗干净,然后趁路人不注意的时候爬上岸晾好,再跳入水中尽情畅游。

    太阳很毒,晾在岸上的衣服不到一个时辰就干了,熊杰上岸穿好衣服,便觉得全身清爽。接下来是解决肚子问题。他来到都梁酒家,其时客人很少,店伙计都在打盹,只有掌柜的在跟一矮个子说话,熊杰正要叫嚷,猛然发现矮个子原来就是朱子湘的徒弟谭小苦。想着自己与朱子湘无仇无冤却把他害了,就有点心虚,他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原来做强盗的也有人性。正要回避,却发现一张桌子上有一顶客人丢下的草帽,遂随手抓了扣在头上,寻一个僻静位置坐了。细听之下才知道谭小苦来这止戈亭有两件事情,一是寻找蒋一浪,二是给牢里的朱子湘买饭,熊杰觉得这“蒋一浪”很耳熟,很久才想起此人乃是说盗墓故事的那位。熊杰从谭小苦处听了蒋大、蒋二的故事,感觉很吸引人,内心一直在牵挂故事的结局。

    谭小苦走后,熊杰这才取下草帽敲打桌面。钱进财走过来赔着笑脸:“客官要吃什么?”

    熊杰说:“两壶都梁香,有好吃的菜只管传来!”

    钱进财见熊杰胡子拉碴,面相凶猛,不像个善类,就不敢多问,叫了厨子和伙计,不一会儿各类菜肴就摆满了桌子。

    熊杰放开肚皮大快朵颐。吃饱后正要离去,却见有客人陆陆续续进来,这些人一进来就向钱掌柜打听蒋先生故事结果,熊杰正好也对这故事感兴趣,索性再要了一壶酒、几碟菜。

    时间坐得久了,熊杰慢慢听出了端倪,原来这两天的故事会被警察局插了手,外人概不入内。大家向钱掌柜打听,钱掌柜却讳莫如深,不愿多说。熊杰的胃口被吊起来了,他是火爆性子,一动肝火就把桌子掀翻,然后指着钱进财的鼻子骂道:“老菜牛,你说还是不说?不说老子砸了你这鸟店!”

    钱掌柜吓得大气不敢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为难之际,他的几个店伙计围着熊杰求饶:“好汉息怒,不是我家老板不愿讲,实实是萧局长有话在前,一旦故事内容传到外面去了,我们的店子就得关门。”

    熊杰青筋直暴,说:“你怕得罪萧子玉,就不怕得罪我吗?”

    这时人群里闪出一个清瘦汉子来,向熊杰抱拳行礼:“敢问好汉是哪路神仙?”

    熊杰道:“老子是萧子玉的爷爷,今天非要老王八把故事讲完,否则老子也砸了这鸟店!”

    清瘦汉子说:“就凭你这句话,故事我张显凡今天说定了,如果有什么麻烦,希望这位老哥为我撑腰!”

    众人齐声呐喊:“我们为你撑腰。”

    张显凡见有这么多人在支持他,越发得意起来,遂学着蒋一浪的腔调道:“各位听客,今天的故事会开讲了。诗云:御鼓动,禁城开,天上探人回,凤衔金榜出云来,平地一声雷。莺已迁,龙已化,一夜满城车马。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这首词为五代韦庄所作,述及他五十九岁高中进士时的喜悦之情,原是一介布衣,一旦金榜题名,就成龙化凤,富贵逼人。用这首词来形容蒋大的暴富最是恰当。闲话少絮,言归正传,今天我要讲的这个盗墓故事诸位耳熟能详,墓主为朱楩的第十三代传人,名朱企丰……诸位听客,后面的故事大家已经知道十之八九,这朱企丰登上王位后横征暴敛,生性凶残,草菅人命,最后为仇人所杀,身首异处,脑袋被赧水河中激流冲走,王府用三十六斤黄金制作一个脑袋安置其上,后来正是这个金头成了盗墓者追逐之物,其实这金头只是墓中一小件物品……这三十二幅唐寅的《四季行乐图》每一幅都是价值连城,区区三十六斤黄金又何足挂齿?闲话休提,这朱成生和都梁百姓一般见识,看重的也正是这个金头!数载过后,清军南下,第十四代岷王朱金纯无暇他顾,朱成生率子孙趁乱来到朱企丰墓地取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熊杰听到此处,高声叫道:“什么‘且听下文分解’,马上给老子讲完。”

    张显凡道:“哥,故事我只能说到这了,想知道下文,还得请问蒋先生本人。”

    熊杰想起谭小苦刚才也在找这个人,几步跨到前面,伸出五爪金龙抓住钱进财的上身:“告诉老子,那位蒋先生在哪里?!”

    钱进财见熊杰气势很凶,心想反正有人把故事说了,于是实情相告:“已经被萧子玉带走了。”

    熊杰松了手,嘴里骂骂咧咧:“又是萧子玉,他到底是何用心!”

    人群里有人说:“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得到那个三十六斤的金头!”

    熊杰见时辰不早了,就对钱进财说:“掌柜的今天的账先记上,他日一并归还,我叫熊杰,是枫木岭那边的。”

    熊杰的名字在都梁可谓如雷贯耳,众人听了,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钱进财更是连声说:“好汉肯赏脸吃饭是止戈亭的荣幸,哪里还敢收钱!”

    熊杰也不理会,大步走出大厅,到得外面,但见天色向晚,回枫木岭还得赶路,四下里张望,恰见止戈亭外的廊柱上拴着一匹上等好马。他也不去多问,径直走到马前取了马鞭,解开缰绳,然后翻身上马。不想这马见了生人,有点不服,刨蹄嘶鸣,如此一来就惊动了马的主人,只见一位汉子从都梁酒家大门奔出,挥着手叫道:“喂,喂,你为何要骑我的马!”

    熊杰借着酒性说:“天色已晚了,大爷还要赶回家去,借马用用,何须如此小气!”

    汉子道:“马是我家主人的,‘看牛郎无权卖牛’,要借也得问我主人!”

    熊杰道:“你家主人何时来这里?我看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看打!”马鞭一挥,打得那汉子哇哇大叫,熊杰哈哈大笑,双腿用力一夹,这马就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那汉子仍然不放,在后边叫边赶,毕竟双腿难敌四腿,不一会儿就甩开了老远……

    熊杰回到山寨已是深夜,众手下闻知头领回来了,一个个兴高采烈,杀鸡宰羊夜宴以示庆贺。熊杰在止戈亭饮了三壶都梁香,现在兄弟们又敬酒,他是个豪爽人,也不推辞,喝至半夜竟烂醉如泥,醒来时已是日上竿头。他聚集了几个头领,不说他在大牢里如何吃苦,单说在止戈亭听到的盗墓故事,军师舒祥林听完后陷入了沉思,然后望着熊杰说:“那个三十六斤金头的故事我也知道,只是朱企丰墓中还随葬了唐寅的《四季行乐图》我还是头次听说。大哥,我们在这里打家劫舍时时还有生命危险,不如掘了这冢坟,里面的宝物足够弟兄们一辈子吃香喝辣的。”

    众头领齐声附和:“好,掘了朱王墓,一辈子吃香喝辣!”

    舒祥林又说:“我看那个说故事的蒋一浪十有八九知道这冢墓的位置。可惜他已经落在萧子玉手里了。萧子玉这样做的用心很明白——觊觎墓中的金银财宝!”

    熊杰点头:“我也觉得这萧子玉是最大的对手。”

    “哥,干脆杀了狗日的萧子玉,那些财宝就是我们的了!”生性鲁莽的头目萧猛子说。

    舒祥林摇头:“如此不妥。萧子玉是警察局长,杀他谈何容易!依我之见只宜智取。”

    众头领异口同声道:“智取最好,我们听军师的!”

    舒祥林说:“这事萧子玉已经插了手,我们就不能硬来,当务之急是进城先把情况摸清,然后静观其变——玩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熊杰点头:“此计甚妙,时不待人,军师,我们快快收拾了进城。”

    熊杰把胡子剃净,换上丝绸长衫,头戴纶巾,手执羽扇,和舒祥林扮做乡绅,各骑一匹好马结伴进城。

    书接上回,却说朱子湘得知自己已经置身萧子玉家里,刹时大惊失色,继之哭了起来。谭小苦见状十分不解,问道:“师父本为死囚,看得出来,萧子玉对你很客气,师父本应该高兴,何故大哭?”

    朱子湘止住哭,看了谭小苦半晌,说道:“小苦,事已至此,为师也不再瞒你了,蒋一浪说的那个朱企丰乃是我家祖先,我这一辈子要做的事就是不让祖坟被人盗掘。”

    朱子湘于是将祖坟风水如何重要,他本人如何成了这一代护墓人的过程点滴不漏述了一遍,谭小苦听后才如醍醐灌顶,明白了一切。

    “小的时候常听村中老人说,我们谭家是从四川搬迁过来的,时间也是明朝末年。”谭小苦叹道,“想不到我们谭家原来是知州谭文佑安排的守陵人!如此说来,这位说故事的蒋一浪十有八九是那位朱成生的什么人。”

    朱子湘点头:“是的,来说是非者,必为是非人。”

    “有一点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把如此重大的秘密说出来呢?难道他不怕这事一旦传出会有人和他争吗?事实上已经有人在争了,萧子玉的目的已经很明显。”谭小苦望着师父说。

    朱子湘叹了口气:“他这样做其实是情非得已,宪王为了修筑这个陵墓用了十几年时间,事前的防盗掘设施肯定也摆在首位。蒋一浪说得没错,岷王墓中机关重重,暗器遍地,即使进入,也难活着出来,朱成生的死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人毕竟是贪婪的,朱成生的后人绝不会死心,过了几百年到了蒋一浪这一代终于抑制不住了——他采取了极端的做法,抛出墓中的秘密,引诱岷王的后裔出面与他交涉……这点他真做到了。”

    “师父如果找到了蒋一浪打算怎样与他交涉呢?”

    “劝他放弃盗掘岷王墓的念头,告诉他那是一条死路!”

    “他会听你的吗?”

    “我不会让他白白放弃,我可以给他好处。”

    “给他什么好处?”

    “如果他能够保证守口如瓶不向外人透露岷王墓的秘密,我可以给他一个发笔横财的机会,这笔横财足够他一家三代衣食无忧。”

    朱子湘说至此处,冷不防一位中年汉子掀开竹帘从侧室闯了进来,大声问道:“朱师傅让我发一笔什么样的横财?”

    朱子湘吃了一惊,警惕地问中年汉子:“你是什么人?”

    中年汉子道:“我正是你要寻找的蒋一浪!你的猜测很正确,我在止戈亭说故事正是为了把你引出来——说得更具体一些,我就是朱成生的嫡系后裔。”

    朱子湘皱了皱眉:“你姓蒋,他姓朱,嫡系之事何从说起?”

    “朱成生是我祖先的化名,他的真名叫蒋成生,是蒋成恩的第十五世孙——也就是蓝玉的后裔。他们这一支蓝玉后辈,凡属男丁,长辈从小就要向他们灌输报仇雪恨的思想,使他们长大后都能肩负起自己的使命。蒋成生自幼体弱多病,走武力报仇之路无法行通,遂秘密学了厨艺,再假冒岷王族人混到御膳房,随时准备接应前来复仇的其他蓝玉后裔。当他于偶然中得知朱企丰墓的秘密后,就觉得这是一个既能报仇又可以发财的好机会,于是就有了掘墓的念头。”

    朱子湘感慨道:“都几百年的仇恨了,你们还能代代相传,真是难为了你们!”

    蒋一浪说:“你不要取笑我家,你也一样,都几百年过去了,还死心塌地地护墓。不过到了我这一代仇恨早已淡化,实不相瞒,我打朱企丰墓的主意,求财的念头多过复仇,刚才你说可以让我发一笔横财,这让我很感兴趣,忍不住提前出来。”

    朱子湘道:“我的话你都听到了,这里就不重复,我的条件你接受得了吗?”

    蒋一浪:“我想知道到底是一笔怎样的横财!你很清楚,为这事我家坚持了十数代近三百年,轮到我更是穷尽半生的时间和精力!”

    朱子湘道:“我说的这笔横财是我家祖上的一位妃子,她没有生育,掘她不会影响风水。”

    蒋一浪摇头说:“没有生育的妃子地位低下,陪葬寒碜,我不干!”

    朱子湘道:“你错了,这位妃子比王后的陪葬还要丰厚!”

    蒋一浪仍然摇头:“我不相信,在中国没有哪位妃子的陪葬比王后的丰厚——我不是弱智。”

    朱子湘耐心道:“朱企丰的爷爷宪王你知道吗?”

    蒋一浪点头:“知道,乃是十四代岷王中最长寿的那位,活了九十岁。”

    朱子湘点头说:“正是他,在他八十岁那年出城郊游,至南乡,他发现了一位绝色女子,遂掳回宫中。这绝色女子姓夏,她的出现,令满宫粉黛黯然失色,宪王对她爱不舍榻,一日,宪王与夏妃在房中一同照镜,发现自己老态龙钟,而夏妃则花容月貌,光彩照人,不禁悲从中来,泣曰:‘孤老矣,孤死后爱妃如此年轻貌美,定有不少青春儿郎喜欢。’夏妃是聪明人,当即悬梁自尽以示忠心。宪王大为感动,按王后规制厚葬了夏妃,仅是一顶凤冠就用去了黄金三斤六两,珠宝不计其数。更重要的是,这冢墓由于下葬时间仓促,工程不大,掘开它没有任何风险。”

    蒋一浪连连吞咽口水:“这笔横财确实诱人。”

    朱子湘道:“如此说来我们的交易有了下文?”

    蒋一浪摇头:“非也,非也。”

    朱子湘不解:“你自己都说诱人,何故反悔?”

    蒋一浪叹道:“听你一说,我不敢不信宿命,《增广贤文》中有云:‘大富皆由天命,小富却要殷勤。’原我对此话持怀疑态度,认定只要找到你就可以发大财,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如果我们早一天见面,你我都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朱子湘拧紧眉毛怎样想也理解不透蒋一浪此话的意思,就问:“听你的口气好像现在不行了?”

    蒋一浪点头:“我愿意,你不愿意。”

    朱子湘更疑惑:“此话怎讲?”

    蒋一浪道:“我现在已经把岷王墓的秘密透露给了他人——我当然愿意和你交易。”

    朱子湘大惊失色:“你透露给了什么人?”

    “我!!”竹帘动处,又一个中年汉子笑吟吟走了出来,谭小苦认出这人,这人正是萧子玉。萧子玉在朱子湘对面坐定:“谢谢朱师傅又给我送来了一份意外之财!”

    朱子湘回过神来,敌视地看着萧子玉:“你怎么知道我会把夏妃的墓址告诉你?”

    萧子玉气定神闲道:“你别无选择。”

    朱子湘说:“有一点蒋一浪可能没有告诉你——我是朱家这一代的护墓传人,这份职责外人是无法理解的,我只能说它非常崇高,它负责一个家族精神图腾的守护,所承载的责任超越了金钱和生命——我不怕死,因为我个人的生命相对崇高的使命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萧子玉道:“这些蒋先生没有告诉我,但我预计到了,问题是这跟你的生死没有关系——我已经知道岷王墓的秘密,就算你不配合,我一样会用炸药把它轰开!你愿意配合那当然更好——我可以减少损失,你可以活下去继续守护朱家的精神图腾。至于夏妃的墓,你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我就没有理由放弃。”

    “如果我不肯说呢?”朱子湘仍做最后的抗争。

    萧子玉脸色一变,突然掏出枪顶住了谭小苦的太阳穴,恶狠狠地说:“你不肯说出夏妃的墓址,我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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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双乳山之迷

    古老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拾级而上,越往高处登步就越费力气。谭小苦虽然就出生在铜宝山下。但真正要登上此山这还是第一次。

    已经忘记了到底爬了多久,终于前方古松掩映间,一座古寺的飞檐翘角就露了出来。谭小苦松了口气。接下来的石板路平缓了很多。徐徐的山风送来阵阵木鱼声和诵经声。循声来到古寺门前,抬眼望去,只见寺门上大书“仙人寺”三字,两边的对联古色古香,道是:“众生有悟皆成佛,明月无私自照人”。

    谭小苦入殿做了功德,在观音像前焚了香,抬眼望时,发现殿前打坐诵经的和尚十分面熟,却一时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没时间多想就从侧面上了楼梯。

    谭小苦此行是为师父寻找朱企丰的坟墓。大凡王陵都有七八丈高的封土。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山包,朱企丰的墓地也不例外。但都梁是丘陵地带,七八丈高的山包遍地都是。所以如果不是知情人,寻找朱王墓比大海捞针还难。朱子湘告诉他,找到朱企丰的真身冢其实很简单,只要登上仙人寺顶层,站在上面向下望,就会发现如人乳一样的两座山包,靠左的那一座就是朱企丰墓。

    谭小苦扶着走马楼的栏杆来到寺庙顶层的位置向山下望去,果然发现了有如人乳一样的两个山包!更令他惊奇的是,靠左的那个山包就在谭家村的后背!谭小苦清楚地记得,那个山包上长满了各种野果,几个姐姐在世的时候常常带他去摘吃。后来被村里的老人知道了,说那个山上的野果不能吃,吃了轻则生病,重则丢掉性命,几个姐姐死后,村里人更相信这种恐怖的说法了。谭小苦不敢想象,这个山包原来就是朱王的陵墓,谭家人在这里住了近三百年,也从不知道这个秘密!只知道这座山很恐怖,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为此谭家的先人在山前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刻有文字,谭小苦和所有的谭家村村民们一样不敢去看碑上面的文字,怕惹来厄运……这些秘密就在这一刻都迎刃而解了……

    谭小苦从楼上下来,再看到老和尚时,猛然记起他正是给萧轩亭做道场的了空和尚,这时了空也认出了谭小苦,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的师父还好吗?”

    谭小苦说:“我师父时运不济,被关在大牢,我特来宝刹烧香求菩萨保佑他平安。”

    了空说:“愿菩萨保佑,善哉善哉。”

    谭小苦听他的塾师顾子业先生说过,这了空和尚算得上是一个有点墨水的僧人,早年曾作一偈云:

    春才尽,夏又临,处处村歌乐太平。

    杜鹃叫醒名利客,何必区区逐外寻。

    他的这一偈语被方丈看到后,就着意培养他。一日,了空挑水出山谷,方丈以杖击桶,水尽倾倒,了空忽然大悟,作出一偈云——

    一拶迅雷震大地,山鸣谷应水倾濞。

    滔天洪浪浸须弥,拈得口嘴打湿鼻。

    方丈闻之,遂将衣钵传与了空。

    谭小苦辞别了了空,就要下山去。

    此时已是正午,外面的太阳很毒,谭家村人都躲在屋里避暑。谭小苦来到村后背的山包前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那块石碑。碑风化得厉害,可见岁月的无情,但碑上的文字仍然清晰可辨,道是:“村后旧有双乳山一座,虽非出名大山,村中赖以平安。凡接脉之处与村内有关,向传如有开动接脉之处,村中即出不意之祸,是以屡次禁止多年,无人动土取物。”

    石碑埋得较深,下面的文字要扒开杂草才能看到,据朱子湘说,这块石碑刚立的时候位置很高,下面是石灰基座。现在这个石灰基座不见了,显然已经有人动过这座古墓。至此谭小苦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谭小苦的家就在不远处,离开这么久他也想回去看看,因担心被族人认出来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按照师父的吩咐,如若双乳山前的石碑有人动过,就可以证实故事中的“朱成生”的确进入过墓室,那么接下来就是找到蒋一浪,劝他去牢里和师父面谈。

    谭小苦来到止戈亭已是辛牌时分,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候,几个伙计坐在凳子上打盹,掌柜钱进财正拨着算盘珠子算账。谭小苦进入店内,钱进财扶了一下老花镜,又埋头忙他的事。

    “蒋先生在吗?我有事情找他。”谭小苦叫了一声。

    钱进财头都不抬地说:“我正忙呢,不要打岔!”

    谭小苦说:“钱掌柜,我真的有重要事情找蒋先生。”

    钱进财这才停下来,见谭小苦一脸认真状,就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找蒋先生?”

    谭小苦说:“我叫谭小苦,是朱子湘的徒弟,我师父想和蒋先生见见面。”

    钱进财一听“谭小苦”的名字就走出柜台认真打量:“你就是谭小苦?你师父在牢里,蒋先生怎么去见他?”

    谭小苦说:“我可以带他去牢里见师父。”

    钱进财问:“什么事不可以跟我讲吗?”

    谭小苦摇头:“不可以,我师父说三人不可传道。”

    钱进财说:“蒋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

    谭小苦说:“不可能,他就在二楼拐转的那个房子里,一早我还见过他!”

    钱进财摇头叹道:“既然你早晨见过他,我就无话可说了,你还是自己上楼去看看吧。”

    谭小苦爬上二楼,果见蒋一浪的房间已经空无一物,连被褥都已收拾了。他焦急地走下来问钱进财:“你一定要告诉我,蒋先生去了哪里?”

    钱进财摇头:“三人不可传道,我只能告诉你,蒋先生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钱进财把话说到这份上,谭小苦知道不可能从他口里问到什么了,现在正是送牢饭的时间,自己不能回家做饭,他就在都梁酒家买了一份现成的带去。

    从止戈亭到大牢有三里多路程,都是一些僻静小巷。谭小苦沿途听到市井中人都在议论萧子玉,说他封锁故事肯定是别有用心。关于故事的具体内容,市井中人并不知晓,因此各种猜测五花八门。

    谭小苦来到大牢,侯洞猿老远就走出值班室喊道:“谭小苦你来得正好,朱子湘已经走了,他留了话要你去新的地方看他。”

    谭小苦吃惊道:“我师父哪里去了,他是死囚,怎么可以随便挪地方呢?”

    侯洞猿说:“这个我不清楚。你在这等一下,有人会带你去见朱子湘的。”

    侯洞猿很快就把一位老人领了来,谭小苦一眼认出这老头正是萧子玉的管家萧忠。

    话分两头,却说谭小苦走后,朱子湘的心就悬了起来。他很担心,如果朱企丰的墓道口真有人动过,就可以肯定“朱成生”确有其人。那么,这冢陵墓也就泄密了。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与蒋一浪面谈,设法让他打消盗墓的念头。

    朱子湘为何如此关注朱企丰之墓?

    原来朱企丰魂断三座桥后,因事发突然,一时无力修建规模庞大的陵墓。所幸第十二代岷宪王在世时修建了一座大型陵墓。据风水先生论证,这陵寝乃是龙首之地,葬此地者昌,后辈有九五之尊。宪王甚是欢喜,后活到九十余岁,身边子孙皆无,心想即使葬在此地也是无用。再者有风水先生称,此地虽好,也有致命坏处——若是葬后有人动了脉气,轻则王位不保,重则断子绝孙。宪王闻言,立即改变主意,又另选吉地再造陵寝。朱企丰死时,有个小王子朱金纯,此人年纪虽小,才十五岁,野心却大得惊人,闻听父亲葬此地他可以做皇帝,当即不顾多人反对,坚持要把朱企丰葬在此处。为了不致动了脉气,朱金纯的岳父知州谭文佑从四川蓬溪老家迁来族人守陵。这些谭姓人远道而来,人生地疏,只知道不允许外人进入村后那个山包,并不了解山包里藏着怎样的秘密。他们有固定的田土山场,还可以不纳税缴粮,因此也格外恪尽职守。他们迁来不久的一天,有一个陌生人在山包周围盘桓,行迹极为可疑,谭姓人把他捉拿交给王府。经刑讯,这可疑人名叫李昆安,是御膳房的厨子,他从一位李姓银匠那里知道了山包的秘密,为此朱金纯杀了所有的厨子,独有一个名叫朱成生的厨子提前离开了岷王府。

    朱企丰死后的第三年,朱金纯果然有了一次当皇帝的机会,原来自崇祯皇帝煤山自尽后,大明宗室各藩王都有称帝野心。1646年,唐王朱聿粤在广州建立邵武政权,自称邵武帝。稍后,桂王朱由榔也在肇庆建立永历朝廷,宣号称帝。二人各不相让,双方在广东三水展开激战。其时清军统帅佟养甲乘虚南下,一举占领广州,绍武皇帝被俘自缢而死,佟养甲成功后,又挥师肇庆,朱由榔被迫率朝逃往桂林。谭文佑审时度势,为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目的,乘机强逼朱由榔从桂林移跸都梁,并将女婿朱金纯的岷王府献给朱由榔立都为京城。谭文佑的目的达到后,又开始实施他的第二步计划——废除永历皇帝,立朱金纯为帝。

    正当朱金纯做着皇帝美梦时,清军兵临城下,谭文佑率部死战,手下大将悉数战死,朱金纯的皇帝梦破灭——他把一切归罪于李昆安动了他家祖坟的脉气,自此更深信风水。都梁失守后,朱金纯自知难逃一死,嘱家眷一定要保住祖坟的脉气,免受断子绝孙之厄运。

    朱金纯被清军杀死后,他的家眷带着为数不多的财帛和家谱离开了岷王府一路北上,最后在都梁北郊三十余里一荒凉之地安顿下来。这地方十数里之内不闻犬吠不见人烟,一条小河贯穿东西,中有一座无名小桥。为了纪念祖先“魂断三桥”之耻,他们给这小桥起名为“落马桥”。从此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居然也人丁兴旺,成了一个数千之众的大家族,外人称之为“落马桥朱家”。这个家族把他们的兴旺归功于祖坟的脉气,为了不让“脉气”遭人滋扰,族人可谓费尽了苦心。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族中尊长就做出了一项重要决定——每一代从族中挑选一名优秀的朱姓子弟专事护坟的工作,族中唯一的家谱也交给他保管。这部《都梁朱氏族谱》真可谓是一本不折不扣的“藏宝图”!内中详尽记载了朱氏十三代岷王的葬身之地以及墓中的陪葬财物的清单……也就是从这一代开始,朱姓人再也没有见过从岷王府带出来的族谱,更不知道祖先的葬身之地……他们祭祀祖上,也只是在各家各户祖先的神位牌写上这样的文字——沛国朱氏历代先祖之神位。

    为了确保朱姓祖坟完好无损,每一代“护坟”使者都定居在都梁并与盗墓贼打成一片,久而久之,他们也成了盗墓贼——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看住祖坟,完成使命。事实上每一代“护坟”使者都做到了不辱使命,三百余年间,仅仅只有朱楩墓意外被盗——到了清末民初,朱家“护坟”之职就落在了朱子湘的身上。

    闲话少絮,却说朱子湘得知祖坟的秘密不仅外泄,而且还被人当成故事大肆宣讲,这让他如坐针毡,感到有负使命,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整个家族。同时他又心存侥幸,希望蒋一浪只是说故事而已,他并不知道朱企丰墓的秘密。因此,他迫切需要证实那个墓道口是否已经被人动过。如果有人动了,那么蒋一浪就不只仅仅是说故事,他这样做肯定有目的,说不定正是为了寻找他朱子湘!

    自从谭小苦走后,朱子湘就在计算时间,估计他会在天黑之前回到大牢。这样的等待注定是非常难熬的,到了正午过后,铁门“咣当”打开,一名狱警大声吆喝:“朱子湘出来!”

    朱子湘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凡进入死牢的人被叫出去将意味着什么。他有点不敢相信,才进来几天,怎么就要去死呢?在他的潜意识里,萧子玉处死他起码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他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出牢门,在过道没走多远,突然有个五大三粗的陌生人用一个大麻袋罩过来——朱子湘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力量使他的整个身体离开了地面……

    朱子湘从麻袋里被放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布置雅致的客厅里。两名大汉七手八脚帮他打开了脚镣,随后又有丫鬟端来了茶水。现在对朱子湘来说,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他都觉得很正常,因此被人带到这里,他一点也不意外,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徒弟谭小苦。

    大汉似乎看出了朱子湘的心思,未等他开口就说:“你安心在这里好了,这里绝对保证你的安全,我们已经安排了人把你的徒弟接到这里来。”

    朱子湘凝视大汉:“你们知道我徒弟在哪里?”

    大汉说:“你徒弟会去大牢给你送饭,我们安排的人在牢里等他。”

    朱子湘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大汉不悦道:“朱师傅要吃要喝,随时会有专人伺候,我们是办事的下人,没有权力回答你提出的问题。”

    大汉走后,接着就有下人送来热水和更换的干净衣服,朱子湘心里明白将要会见重要人物。朱子湘已经很久没洗澡,今天正好痛痛快快洗净全身的晦气。

    朱子湘从澡房沐浴出来,发现茶几上又摆满了各种糕点和水果。他也不客气,放开肚皮吃将起来。

    朱子湘期待着重要人物的出现,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来到这客厅的都是送这送那的丫鬟、下人,时辰到了临近傍晚,门又被人推开,没想到这一回进来的竟是徒弟谭小苦!谭小苦见面就问:“师父,他们为什么让你来到这里?”

    朱子湘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苦,快告诉师父,那两件事办得如何?”

    “师父莫急,有些话关了门才能说。”谭小苦倚门张望,确认无人过来,才把门掩上,坐到朱子湘身前说,“双乳山我找到了,那块石碑还在那里,只是下面的石灰基座已经不见了。”

    “糟了,墓道果然有人动过,看来那个‘朱成生’是确有其人,如果没错的话,朱成生掘开墓道的时间应该就是十四代岷王朱金纯被清军所杀的那一年。好在朱成生没有进入墓室打开棺椁,否则那一年朱姓家族就要大祸临头。”

    “师父,祖坟的脉气真有这么重要吗?我父亲葬在靖州黄狗坳连棺材都没有,是用一张破竹席卷了掩埋的。”谭小苦一想到父亲就忍不住伤心。

    “用什么裹尸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葬之地要有好脉气,葬了旺地,子孙一定昌盛,自古帝王之家都是仰仗祖坟的风水,这也是他们为何比平常百姓更看重祖坟的原因。小苦,第二件事办得如何?”

    谭小苦摇头:“没有办好,钱进财说蒋一浪已经离开,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朱子湘急问道:“他去了哪里?”

    谭小苦说:“不知道,钱进财不愿说。”

    “小苦,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朱子湘望着谭小苦问道。

    谭小苦吃惊地望着朱子湘:“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

    朱子湘摇头:“我是被人用麻袋装来的。”

    谭小苦说:“也难怪——这里是柳山路萧子玉家里,我认为蒋一浪也一定在这里。”

    朱子湘大惊失色:“这一次我家的祖坟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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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另有企图

    回头说谭小苦窃听了胡假虎与侯洞猿的一番私语就匆忙离开大牢。

    在回家途中,谭小苦所到之处,市民们都在议论止戈亭的故事早会,说那里人山人海却无人能够进入大厅,更奇怪的是,散场后也听不到故事传出来。这种情况在以往是很少有的,因此引发了市民们的种种猜测。

    谭小苦的心情很急,他迫切想把刚刚偷听到的内幕告诉师父,因此晚饭送过去,为了不破坏师父的胃口,谭小苦先不说那个坏消息,只拣了他在外面的见闻说给朱子湘听。

    朱子湘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致地听,听完后还不无遗憾地感叹道:“可惜我待在这里不能动弹,否则的话还真想会会蒋一浪先生。关于朱企丰他知道得还真是不少!”

    谭小苦问道“师傅,你也知道朱企丰?”

    朱子湘点头:“当然知道,不光是我,几百年来所有的盗墓者都在寻找那个三十六斤的金头!”

    谭小苦说:“我以为只是说故事而已,想不到还真有这么回事,师父,这个金脑壳最后到底是什么人得到了呢?”

    朱子湘摇头,以肯定的语气说:“谁也没有得到,金脑壳一直还埋在地底下!”

    谭小苦不解地望着朱子湘:“师父怎么这样清楚?”

    朱子湘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你不要盘问,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跟你说。”

    朱子湘吃完饭把钵子递给谭小苦,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空,说:“今天为何这样早送饭过来?”

    谭小苦把目光移到别处说道:“我有事想告诉你……本来早就要说的,怕你吃不好饭。”

    朱子湘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幸将落在自己身上:“小苦,没事,无论什么事师父都能承受。”

    谭小苦这才幽幽地说:“师父,王辛卒、劳顺民是萧子玉指使熊杰杀的……这是我今早路过大门时听胡假虎亲口说的……”

    朱子湘刹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很久才哽咽地说:“小苦,没事,我早就知道萧子玉要拿我来开刀……”

    谭小苦滚着眼泪说:“他们要害你,这事该怎么办啊?”

    朱子湘想了想说:“师父怎么办你不要管,明天你一定要想办法去止戈亭听故事,回来把故事内容告诉我。”

    谭小苦连连摇了摇头:“这个很难办到,我听侯洞猿说,萧子玉这几天都安排警察局的人把大厅挤满了,除了他们自己任何外人都无法进入。”

    朱子湘吃惊问道:“这是为什么?”

    “侯洞猿说萧子玉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故事才这样做的。”

    朱子湘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是这样,小苦更要帮师父这个忙!”

    谭小苦不解地望着朱子湘:“这对你有用吗?”

    朱子湘点头:“是的,师父能不能活命就要看你的了!”

    谭小苦感到不可思议,既然师父说得如此严重,他就下决心要进入明天的早会现场。在回家的路上他留意了这方面的消息,才知道有不少人都想进入大厅听故事,但无论起得多么早都无济于事,说是止戈亭在开门之前就已经有人守在那里了,什么人可以进去,什么人不可以进去都由守门人说了算。谭小苦想来想去,认为必须在今天进入止戈亭,然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才能听到明天的故事。否则哪怕变成蚊子也休想进入。他从大牢回到家里洗了个澡,赶在打烊之前进入了都梁酒家。此时钱进财和他的伙计正忙于打扫卫生,收拾桌椅。谭小苦四下里张望,发现大厅里根本无处藏身,于是趁人不注意上了二楼。他的计划是能够进入到伙计或者掌柜的房间,然后在床底下躲一夜。他来到二楼后立即发现要实施这个计划难度很大——几乎每一个房间都有“铁将军”把守,唯一没锁的一间房却从里面反插,显然是有人住在房里。时间一点点过去,谭小苦不禁害怕起来,一楼的人一旦上楼就会发现他,那时说不定还会把他当成小偷来抓。

    正焦急之际,没上锁的房里突然有了动静,谭小苦慌忙躲到一边。门开处,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双手提着裤子急急下楼。谭小苦于是明白,这男人内急正要去一楼蹲茅坑——谭小苦于是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溜进房间钻入床底下……

    中年男人过了一阵又回到房间,这时候天色已向晚,没多久房间一片漆黑。床底下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蚊子也开始活跃起来。谭小苦感到很不好受,但一想到师父在狱里的情景,觉得吃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有人上楼了,脚步声一直响到这间房门,然后就是敲门声……那敲门的人叫道:“蒋先生不点灯吗?”

    蒋先生:“我正要点灯呢,钱掌柜进屋坐坐吧。”

    谭小苦心想:莫非中年汉子就是那个讲故事的蒋一浪?正想着时,灯点亮了,钱掌柜也进了房。

    钱掌柜:“蒋先生的故事还有很长吧?”

    蒋先生:“听客厌烦了是不?”

    钱掌柜:“蒋先生说到哪里去了,如此精彩的故事,大家的胃口都给你吊足了。”

    蒋先生:“过奖了。这两天有人来找过我吗?”

    钱掌柜:“找你的人多着呢,都想尽快知道故事的下文,他们四处打听你住在哪里呢。”

    蒋先生:“这些人真是烦,我才懒得出门……钱掌柜,如果有人不是为了听故事非要见我,麻烦你帮我过问一下。”

    钱掌柜:“这种人我还没碰到过,这两天来找你的人都是要听故事,也有人打听那个盗掘朱楩墓的蒋大是不是都梁首富蒋兴和,这些人很麻烦,为了打发他们快点离开,我就说不知道蒋先生住哪里。”

    蒋先生:“谢谢你,钱掌柜。”

    钱掌柜:“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蒋先生晚安,我就不打搅了。”

    钱掌柜离去后,蒋一浪就上了床。谭小苦忍受着蚊虫咬在床底下熬过了一夜,直至天亮蒋一浪出了门他才松了口气。接下来大厅里的故事早会开场了,谭小苦这才发现自己被反锁在房间里无法出去。幸喜止戈亭的房子是木结构,二楼与大厅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木板,底下说话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蒋一浪在说故事了,谭小苦仍然趴在床底下听。这天故事的内容乃是朱企丰如何把王寡妇八岁儿子推下蚂蟥塘,然后又魂断三座桥……玉带桥、落马桥、断头桥是都梁有名的三座桥,谭小苦也很熟悉,关于它的来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故事听完后,谭小苦也觉得很精彩,但他怎么也无法把这和师父的性命联系上来。

    故事早会散场后,蒋一浪又过了好一阵才回到房里来,谭小苦想到师父还没吃饭,也顾不了许多,趁蒋一浪换衣服之际从床底爬出来悄悄溜了出去。

    谭小苦一路狂奔回到家中做好饭,自己吃了又马不停蹄赶到大牢里,这时已经是上午时分,朱子湘虽然很饿,但他对故事的关心程度却远远胜过吃饭。

    谭小苦开始向朱子湘转述故事。

    朱子湘听得很认真,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好像不是在听故事,而是关注一件与他息息相关的真实事件,谭小苦讲完了,他仍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谭小苦转而就问道:“这个故事好听,可是它怎么能救师父的命呢?”

    朱子湘仍然沉浸在激动中,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早。小苦,师父谢谢你。”

    谭小苦又问道:“三十六斤的金头那么值钱,为何蒋先生说还没那些画值钱呢?画是纸做的,真有那么贵吗?”

    朱子湘说:“唐寅的《四季行乐图》是无价之宝,世界上只有那一组,不可再复制,黄金国库里有,还能反复使用,文物的价值正是因为它的独一性。”

    谭小苦似有所悟地说:“都说物以稀为贵,是这意思吗?师父说朱企丰的墓还完好无损,那个叫朱成生的知情人还有他的后代难道不知道墓里有宝吗?”

    朱子湘说:“他们当然知道,而且世世代代念念不忘,小苦,你再帮师父办件事——”朱子湘与谭小苦耳语,如此这般一番吩咐。

    书接上回,却说萧子玉听蒋一浪提及朱企丰的随葬物中除了金头及大批珠宝之外,还有一组唐伯虎真迹《四季行乐图》,他与身旁的舒振乾耳语几句,然后离座来到二楼的包房等候。

    不到一杯茶的工夫,钱进财就匆匆来到二楼包房,向萧子玉点头哈腰说:“不知道局座也在听故事,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萧子玉说:“贵店的客人没有尊卑之分,钱掌柜不必客气。我有一件小事相求——可否让蒋一浪先生与我见见面?”见钱进财久久不愿答话,又加问一句,“莫非有什么难处?”

    钱进财说道:“事前我答应了他几个条件,其中就包括不透露他的住址,不让他见陌生人。”

    萧子玉笑了笑说:“第一个条件你没有做到,实不相瞒,我已经知道他就住在楼上——至于第二个条件我是公干的,应该不算是陌生人吧?”

    钱进财望着萧子玉问道:“局座找蒋先生是另有事情吧?”

    萧子玉觉得钱进财的话问得蹊跷,就说:“我不太明白钱掌柜的意思,可以说得更清楚点吗?”

    钱进财欲言又止,最后经不住萧子玉的一再追问,就说:“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昨晚蒋先生吩咐过老朽,说如果有人不是为了听故事见他,就要我过问一下。”

    萧子玉一愣,说:“想听故事的不见,不是为了听故事的嘱你用心打听,钱掌柜你一句‘没有别的意思’又从何谈起呢?”

    钱进财面露尴尬:“其实我也觉得蹊跷,细细一思量就觉得他来止戈亭说故事好像是为了会一个什么人。”

    萧子玉敛起笑正色道:“钱掌柜这话可是你说的,当心祸从口出!”

    钱掌柜忙说:“局座尽管放心,这话老朽只在你面前说说,绝不外扬。你稍坐,蒋先生就在隔壁吃饭,我这就请他过来。”

    萧子玉站起身说:“不必了,还是我过去看他。”

    萧子玉在钱进财的陪同下来到隔壁的包房,蒋一浪刚刚吃完饭,他疑惑不解地问道:“钱掌柜这位先生是……”

    萧子玉抢先答道:“本人姓萧——钱掌柜你忙去吧,我有点事要和蒋先生谈谈。”

    钱进财带上门离去,蒋一浪收回目光望着萧子玉:“先生如果是为了提前听故事,我奉劝你还是等到明天早晨再过来。”

    萧子玉问道:“蒋先生的这个故事还要说多久呢?”

    蒋一浪想了想说:“难讲,也许是几天,也许还要很久甚至没有结局。”

    萧子玉直视蒋一浪:“此话怎讲?”

    蒋一浪打量着萧子玉,然后说:“欲知后事且听下文分解。”

    萧子玉冷笑道:“你不要再故弄玄虚了,就这故事而言,稍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到了尾声——没办法再发展下去了!”

    蒋一浪说:“君不闻‘故事无本,可长可短’吗。”

    萧子玉敛起笑,表情严肃地说:“说故事也有规矩,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都梁人没有几个傻瓜,都知道朱企丰墓至今安然无恙,你的故事如果再延续几天,说得文雅一点是‘画蛇添足’,说得直白一些——你在愚弄都梁听客!”

    蒋一浪说:“原来萧先生此来是不让我往下讲故事,这个容易,从明天开始不讲就是。”

    萧子玉说:“不,我要你今天就把故事讲完!”

    蒋一浪:“就在这里?”

    萧子玉:“没错,就在这里。”

    蒋一浪:“讲给你一个人听?”

    萧子玉:“对,就我一个人听!”

    蒋一浪盯了萧子玉半晌,问道:“你是谁?”

    萧子玉:“这个重要吗?如果我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听客呢?”

    蒋一浪:“不管你是谁,明天早点过来到止戈亭大厅占位置!”

    萧子玉:“你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态度,今天你非得在我面前把故事讲完不可?”

    蒋一浪偏着头:“如果我硬是不讲呢?”

    萧子玉:“你就是条汉子,我是只狗熊。”

    蒋一浪说:“我确实是条汉子,这一点可以验明正身!”

    萧子玉冷冷道:“我这就要验明你的正身!”言毕拍响三下巴掌,舒振乾率一群人一拥而入,用枪对准了蒋一浪。

    “你、你们要干什么?”蒋一浪大惊失色。

    萧子玉:“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把故事的结局给我讲出来!”

    蒋一浪惊恐的脸上挤出笑:“不就是听个故事吗,犯不着这样。”

    舒振乾叱道:“你活腻了是不是?局座面前你也敢如此放肆!”

    蒋一浪立即收敛了许多:“蒋某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就给您讲故事……却说明亡清兴、改朝换代之际,人心慌乱,朱成生率子孙趁乱来到墓地……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朗夜,朱成生在迷宫一样的坟场搜寻,费尽周折总算找到了被李银匠做了记号的墓道入口,一家人小心翼翼掘开封土,一个幽深漆黑的洞口便出现在月色中……一家老小当时的心情是激动万分,因为从此之后就可以尽享荣华富贵。激动过后大家冷静下来,接着就是如何入墓室取宝。李银匠曾经告诉过朱成生,说墓道很深,至少有三十余丈路程,沿途都用青砖垒砌。为防万一,朱成生决定由他一个人先进入墓室打探。他带上斧头、手举火把,进入墓道没有多久就惊慌失措地逃了出来……他告诉儿孙,快把洞口封上,以后世世代代都不要打这冢墓的主意了……朱成生交代完后,就一命呜呼。局座,这个故事就算是讲完了。蒋某人不敢留下半点尾巴。”

    萧子玉目光如炬盯着蒋一浪:“真的没有留下尾巴?你说蒋二的先人存私心在前,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分晓?”

    蒋一浪道:“我一急就把这事给忘了,其实也没有我讲的那样玄乎——朱成生其实就是蒋球的后代、蒋二的先人,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一直向蒋琛的后代透露。”

    萧子玉一愣,蒋一浪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谜底却是这么简单,确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遂问:“你还保留了什么吗?”

    蒋一浪说:“没有,我拿我的人格担保没有。”

    萧子玉问道:“你的人格能值多少钱?比唐伯虎的真迹《四季行乐图》还贵吗?”

    蒋一浪道:“这是两码事,不可以比较的。”

    萧子玉厉声道:“放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来人。把这个刁民押回大刑伺候!”

    舒振乾和一班打手一拥而上,把蒋一浪按倒在地上。蒋一浪见萧子玉动了真格的,语气软了下来:“局长大人,可以不用大刑吗?”

    萧子玉挥挥手,舒振乾等人松了手退出包房,萧子玉这才说话:“不用大刑也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本局已经警告过你,不要把别人当傻瓜。谁都知道你来讲故事只是幌子,目的是等待一个人出现!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要等的人正是朱成生的后代!”

    蒋一浪吃惊不已,道:“局座你是神仙。连我的心思你都知道,我确实是等一个人出现,他叫朱子湘,不过他不是朱成生的后人,他是朱企丰的嫡系传人,手中掌握朱企丰墓的秘密图纸。”

    萧子玉逼视着蒋一浪:“你是什么人,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蒋一浪避开萧子玉的目光:“我才是朱成生的后人。朱企丰的坟里机关重重,暗器遍地。只有找到朱企丰的嫡系后人方可安全入内。”

    萧子玉脸上露出会心的笑,说:“朱企丰的嫡系传人我可以找到。你敢保证他会交出图纸吗?”

    蒋一浪想了想,说:“我可以试试。”

    萧子玉脸一沉,道:“如果你办成了此事,本局绝对不会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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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朱王墓之谜

    话说蒋一浪走下主讲台,就被钱进财请到楼上雅座盛情款待。大厅里所有便衣警察没有萧子玉的命令都不敢擅自离开,待厅内安静后,萧子玉就把舒振乾叫到跟前如此这般一番吩咐,然后宣布道:“大家可以走了,要记住刚才听到的内容不要向外散布!”

    大门开处,但见止戈亭门外黑压压一片都是等着听故事的人,他们见有人出来,扯住衣襟问这问那,但得到的都是粗鲁的叱骂。

    萧子玉回到警察局,发现萧忠也跟在身后,就问道:“老管家不回柳山路去?”

    “我有点事情想跟二少爷谈谈,”萧忠赶紧把门掩上,神秘兮兮地说:“二少爷,这朱王金脑壳的传说我很小就听说了,事实上,几百年来有很多人都在寻找,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刚才听蒋一浪一说,却教人犯疑心。”

    萧子玉不解:“犯什么疑心?”

    萧忠说:“听他的口气,好像朱企丰的墓已经被盗。可是据我所知,朱企丰的真身棺一直没有下落,真要是找到了,如此重大的事件难道没有半点风声吗?可是从官方到坊间,都没有这方面的传闻。”

    萧子玉说:“朱王墓是否被盗,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忠趋前一步说:“关系很大,如果没有被盗,二少爷你就可以……”

    萧子玉这下子完全听明白了,他的喉结蠕动着:“如果朱企丰的陵墓已经被盗了呢?”

    萧忠说:“我们仍然有希望,听蒋一浪的口气,他不像是为讲故事而讲故事,他是知道内情的,万一墓已盗掘,通过他就能找到盗墓贼,以二少爷警察局长的威严,他们敢不交赃吗?”

    萧子玉十分吃惊,想不到萧忠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他沉思片刻又问道:“你说蒋一浪不是为了讲故事而讲故事,那么他又有什么目的呢?”

    萧忠说:“这事我也感到蹊跷,如果他仅仅只是为了想出风头,为何要等到现在才说呢?真正的目的只有他本人知道。二少爷,依我之见不如把姓蒋的抓起来,一番酷刑,他什么都会招。”

    萧子玉说:“用刑固然是个办法,但要看对象是谁,如果像你所言,他是个颇有来头的人物,对他用刑起到的作用无异于打草惊蛇。”

    萧忠道:“说的也是,那么二少爷打算怎么办呢?”

    萧子玉说:“先让他把故事讲完,讲完后他的庐山真面目就会暴露,届时再依计而行。”

    萧忠说:“原来二少爷早已成竹在胸,老朽这是白操心。”

    萧子玉说:“老管家,谢谢你了。”

    萧忠说:“二少爷说到哪里去了。替东家想这是我的本分。这两天我心里头总是憋了一口气,蒋兴和本为一介平民,就凭着盗了一冢墓而富甲一方,财势上远远盖过我们家……我们家可是祖上积的阴德再加上老太爷、老爷的十年寒窗苦读才有的结果……”

    萧子玉说:“别人的事不要管他,老管家请回吧。”

    萧忠刚走,舒振乾就领着钱进财来到局长办公室。钱进财不知道警察局何事找他,显得十分惶恐,萧子玉自然看出他的心思,在心理上有意给他制造紧张:“钱老板,止戈亭今天早晨的情况如何?”

    钱进财赔着小心说:“不知局座问哪方面的情况——单讲生意的话,托局座的洪福,十分的好。”

    舒振乾粗声说:“你的生意好坏与局座有何相干,警察局抓的是治安,听说这两天止戈亭结集了不少的人,是否存在安全隐患!”

    钱进财这下听明白了,忙说:“局座真是想民众之所想,这几天敝店来了个讲故事的,引得全都梁的人都想来听,把止戈亭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啊呀呀,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萧子玉又问:“这个讲故事的是何人?他有姓名、籍贯吗?掘人祖坟乃是天下最肮脏之事,听客何故如此感兴趣?”

    钱进财答道:“讲故事的名叫蒋一浪,不知何方人氏,他讲的是盗朱王墓的故事,都梁人为此而感兴趣。”

    萧子玉说:“今天我找你来不为别的事,已经有很多人向我反映,止戈亭存在的安全问题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我丑话说在前头,一旦出现伤亡事故,到时候你看着办好了。”

    钱进财急得跺脚:“别人要来听故事,我又不能阻止,这如何是好……”

    舒振乾说:“这有何难,大不了不要那个姓蒋的说故事。”

    钱进财为难道:“我和蒋先生有约,必须让他把故事讲完,否则我要赔偿他,再是故事半途而废,那些听了半截的听客也不会罢休,非砸了我的店子不可。”

    舒振乾说:“砸了店子总比出了人命要好,是吧?”

    钱进财这一下脑子开了窍,望着萧子玉说:“局座,你是都梁人民的守护神,这事恐怕还得请你出马,关于费用的问题……”

    萧子玉要的就是这句话,嘴上却说:“都梁城的人全挤在止戈亭,如此艰巨的任务,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你回去吧,我会做安排的。”

    次日一早,故事早会准时开场,奇怪的是这天止戈亭远没有昨日热闹,大厅内也只坐了昨天到场的便衣警察。当蒋一浪登上主讲台,萧子玉即下令关闭大门。

    “诸位听客,昨日说到朱国英由一介山野樵夫一跃而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朱企丰。有道是,落第秀才一旦当上了皇帝,遭殃的必定是及第秀才。这朱企丰原在铜宝山当樵夫,无田无地,靠租赁旱地和上山砍樵生活,地位在当地是最低下的一等,常常遭村邻欺凌。加之他生性暴戾,很难与人相处,因此在他心里,恨透了农民。他登上王位后,即横征暴敛、怨声载道。他在王府中养了一班鹰犬每日出城四乡游弋,闻得有哪家办喜事,即把新娘抢入王府中由他享用初夜。为免遭不测,百姓娶亲纷纷改在夜间进行,都梁深夜迎亲的习俗正由此而来。一日,朱企丰率随从上南山打猎,途中口渴去一单门独户吃茶,闻知户主是一寡妇,不禁想起了往事——原来朱企丰在铜宝山当樵夫时曾见一美貌寡妇,欲行不轨即遭强烈反抗,至今手臂上仍留下被咬的伤痕,自此他恨透了所有寡妇。他派人打听,得知这寡妇姓王,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十分伶俐可爱,是王寡妇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朱企丰为了让王寡妇痛苦,令人把小孩抢入府中。朱企丰在小王城东北的乐洋塘附近建有一个五六丈见方的蚂蟥塘。此塘用四方青石垒砌,石灰勾缝,呈半圆形,池边设有专供观赏的石凳、石椅。池内活水清幽幽,养着百万条饿蚂蟥。为使蚂蟥保持饥饿状态,每日只投放一丁点带腥味的食物。朱企丰为了取乐,常令人从民间捉来小孩放入池中喂蚂蟥。如今王寡妇的儿子自然也是逃不过这一劫。当日下午,朱企丰及其王妃、王子坐于池边,令武士把王寡妇的儿子扒光衣服赤条条推入塘里……水中无数蚂蟥闻到血腥味像蛇信一样地疯狂蠕动身子蜂拥而上,在小孩全身每一处叮咬起来……小孩本能地向岸边爬,武士就用竹竿往池心顶,朱企丰一家见状乐得手舞足蹈,狂笑不止。这小孩由于失血过多加之过分恐惧,挣扎一阵就晕倒在塘里,任由贪婪的蚂蟥拼命吮吸……次日一早,朱企丰令人把小孩的尸体交还给王寡妇。看着惨不忍睹的儿子,王寡妇没有哭,她把所有的悲伤化作仇恨,誓死要报此深仇大恨。王寡妇自知势单力薄不是朱王的对手,她四处暗访,终于得知朱家有一世仇一直都在伺机报复。原来朱元璋诛杀蓝玉九族那天,除了蒋承恩的母亲被救外,当大兵包围了蓝家,蓝玉自知难逃大劫,悄悄将一小儿藏于地道,千叮万嘱要记住深仇大恨。这小儿目睹了九族全诛的场景,就立誓报仇,子子孙孙以此为任。自朱楩迁来都梁后,蓝玉后裔便不断寻机报仇,数度怂恿苗民、瑶民攻打州城,都梁也几度岌岌可危。王寡妇打听到蓝玉的后代改姓青,到了这一代的传人名叫青有成,她找到青有成,二人一拍即合,由王寡妇提供情报,青有成行动。某年初夏,朱企丰兴高采烈地在随从的陪同下由东城迎恩门出城,未行多远,横刺里一彪人马杀来,将其随人打个落花流水。朱企丰遭此突袭慌不择路,本欲返回城里,却纵马向南,南面是赧水河,河上架一木桥,桥下流水湍急。早潜伏在桥头的青有成挥力砍去,砍中了朱企丰腰部,幸被玉带挡了,玉带断落,掉在桥上。朱企丰这才知道走错了方向,但后路已断,只能向前。坐骑飞过一片田垅,前面又一座小桥,潜伏在此的王寡妇举刀扑过去,坐骑一蹶,嘶叫一声,朱企丰跌落桥下,虽然桥不高,可马已经爬不上来了——原来坐骑腿部已经被刀砍中受伤。与此同时,朱企丰亦被惊马掀了下来。朱企丰见有人追来,一路狂奔——只是如今的朱企丰早不是铜宝山上健步如飞的樵夫朱国英了,跑了一程,累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前面又是一座小桥,刚至桥心一匹快马追上,骑马者正是青有成。朱企丰连忙拔出青锋宝剑相迎。谁料一交手,只觉对方剑如游龙,神出鬼没,变化无穷,不到三五个回合,手中宝剑落地,脖子上已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刀。朱企丰哆嗦着,恐惧万分。青有成咬牙忿恨道:‘朱企丰,你可知罪?你残暴如狼,荒淫成性,滥增捐税,弄得都梁饥民载道、哀鸿遍野;修城墙,累死民工不下万人;筑地道、坑民夫,暴比嬴政;效蠡盆,蓄蚂蟥,毒赛商纣;择妃妾与幼童,奸淫良家少女无数……自崇祯四年你登上王位,多少人家被你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全州百姓谁不切齿痛恨!再说,我祖上蓝玉本是功臣,为你们朱家皇朝立下汗马功劳,只因朱元璋听信谗言,诛杀祖上九族,侥幸逃过劫难的少数人也只得隐姓埋……’青有成来不及骂完,王寡妇已然赶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高举利刀砍将过去,把朱企丰的人头砍下,滚落至赧水河中。”

    蒋一浪讲至此处停下来喝了一杯茶,歇了片刻继续往下讲道:“各位听客,后来的故事大家都已知晓,青有成、王寡妇投奔了李自成的义军,朱企丰掉下玉带的地方起名为玉带桥,跌落马下之处名叫落马桥,最后丧命的小桥取名为‘断头桥’,这些都是后话,此处按下不表。说的是王府中亲兵闻讯朱王被追,在知州谭文佑的率领下出城营救,但为时已晚,他们见到的只是朱企丰缺了脑袋的尸身。谭文佑下令亲兵在桥下四处寻找,无奈水流太急,人头早不见踪影,只好收尸回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朱王没有脑袋的事很快就传开,几乎整个都梁家喻户晓——”

    “蒋先生,有个问题我想请教,”台下的萧忠打断蒋一浪的话,“朱王的人头用三十六斤金头代替,这在都梁已人尽皆知,我弄不明白的是,当时王府铸造金头时一定非常隐秘,那么这个消息是如何走漏出来的呢?”

    “这位老先生问得好!”蒋一浪说,“当时朱企丰缺了脑袋,知州谭文佑即和王府主事商定用假头替代,限令一位李姓银匠于四十九天之内要铸造成功四十八颗假人头。李银匠十分不解,因为完成这项任务根本不需要这么长时间,‘限令’之说又从何谈起?他接受任务后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制作成功一个人头模型,然后注入石膏,再在石膏人头上涂上金水,不到五天时间四十八个假人头就大功告成。

    谁想就在他交货之际,王府主事取出一颗假人头当场摔碎,说:‘这个不合格,得重做!’李银匠觉得这些假人头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应该没有优劣之分,主事不容分说,给他一张符牌,令他重新领取原料。李银匠只得遵言,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用符牌领取到的‘原料’竟是三十六斤黄灿灿的金子!这下子李银匠终于开窍,明白那四十八颗石膏头乃为‘疑冢’用品,这个金头才是朱企丰的真身冢……用黄金铸制人头工艺十分复杂,最难的是必须与朱企丰的原貌相差无异。李银匠不敢怠慢,紧赶慢赶总算在四十九天的限期内完成了这项复杂的工艺。就在这天深夜的亥时过后,李银匠在王府亲兵的监视下捧着金头来到王府,但见大厅内齐刷刷摆了四十八具一模一样的棺椁……亲兵打开了第四十八具棺椁。里面金碧辉煌的随葬物把他惊得目瞪口呆……他把金头安置在朱企丰的头部处,棺椁迅速合拢。其时已是第四十九天的子时,棺椁由四十八名包括李银匠在内的青壮汉子抬着向东北而行。一个时辰过后,棺椁抬至一片荒凉隐蔽的丘山下。在漫天火把的照耀下,四十八名大汉由亲兵指点掘开一个很不起眼的土堆,一条早已砌好的墓道口就露出来了……李银匠和同伴顺着墓道进入墓室,放置好棺椁又从原路出来,仍旧把墓道口填上封土,这才集中去二里之外的临时茅棚里吃饭。也是机缘巧合,这茅棚里有一位名叫朱成生的伙计与李银匠认识,并有一定交情。朱成生见了李银匠大惊失色,这让警觉的李银匠感到不祥。趁着开饭前的一点空隙,李银匠向朱成生打听缘由。朱成生于是如实相告——饭菜里下了毒……李银匠顿觉天塌地陷,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转念一想这样做会株连九族,至此,他霍然明白,他和那四十七名进入墓室的同伴都难逃一死——岷王府那多余的四十八具棺材正是为他们准备的!死之将至,恐惧很快被仇恨取代,李银匠认为唯一报复的途径就是把朱王墓的秘密泄露出去!李银匠告诉朱成生,墓中有一个三十六斤的金头,并将墓葬的方位以及墓道入口的标志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随后,李银匠和同伴在亲兵的监视下吃完食物,不一会儿就口吐白沫倒地身亡。亲兵们把他们的头颅割下就地掩埋,只带回了尸体安置上镀金石膏头入殓棺内。朱企丰的出殡对外公布是在第四十九天的辰时正刻。时辰一到,岷王府内九声炮响,鼓乐齐鸣,四十八具棺材被抬出王府。都梁市民万人空巷竞看热闹,拥簇着这些棺材由四门出城,分葬于四乡八村。再说朱成生本是岷王府中御膳房厨子,得到这个惊人秘密后趁机离开,准备在适当时候盗墓取宝。但好事多磨,朱成生未及实施他的计划,另一位厨子偷偷听了李银匠与他的谈话,扮成猎户来到墓葬现场勘探,结果被守墓亲兵发现,带到岷王府酷刑拷打。这厨子吃不住大刑如实招供,岷王府得知墓葬泄密就杀了所有厨子,余下朱成生逃窜在外。朱成生清楚岷王府不会放过他,就把朱企丰金头之事公之于众,一时间闹得整个都梁家喻户晓。消息传开后,那三十六斤黄金就成了巨大的诱惑力,引得一批又一批的人四处寻宝。这势头越演越烈,直至几百年过去的今天,人们的热度仍然不减当初。这是为何?原来都梁百姓只知道黄金值钱,不知道朱企丰墓中大量的随葬物中,随便一件都贵过金头。据李银匠告诉朱成生,棺中最值钱的乃是一组古画。这组古画名《四季行乐图》,为才子唐伯虎所作,说得更明白一些,其实是一组春宫画,分春、夏、秋、冬四季,每季有八对男女用八种姿式交欢,计有四八三十二种不同的画面。每一幅画男女形态栩栩如生,笔法之细腻可辨毛发。这组画来历非同小可,乃是永乐皇帝朱棣赏给弟弟朱楩的物品。是岷王府中的镇宫之宝。朱企丰乃胸无点墨之徒,对艺术更是一窍不通,但偏偏于美色这一项上,他无师自通,见了唐伯虎的春宫图可谓是领悟透彻,爱入骨髓。在世时他就放出话说:‘孤无他好,独爱唐寅《四季行乐图》,愿生死不弃。’正如此岷王府才将如此珍贵之物随葬。这三十二幅画,每一幅都是价值连城,区区三十六斤黄金又何足挂齿?”蒋一浪正说得起劲,萧子玉终于忍不住了,说:“你前天说蒋二的先人存私心在前,可是这两天的故事好像已经脱节了,这是为何?”

    众人亦省悟,齐道:“是啊,故事虽好听,可是已经脱节了。”

    蒋一浪说:“诸位放心,故事绝对没有脱节,只绕了一道弯而已——这就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最后谜底揭开,诸位才会拍案叫绝!欲知后事,明天的故事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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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嫁祸于人

    话分两头,且说萧子玉预计次日早晨止戈亭定会爆棚,如果坐视不管,没准会引起骚乱。再者,他也不希望蒋一浪讲述的故事让更多的都梁人知道,这样会对亲家不利。事实上,第一场故事早会后,蒋兴和的管家就找过他,希望他对蒋一浪采取措施,不要任其在止戈亭胡言乱语。萧子玉口头上应承了,但他内心却不愿意对蒋一浪采取措施,道理也很简单,他像所有的听客一样,对接下来的故事产生了强烈兴趣。

    次日天未亮,萧子玉就来到警察局,令所有下属扮成听客早早来到止戈亭,将大厅所有的位置坐满,然后把门关上,不允许有人进来。

    辰时正刻,蒋一浪登上主讲台,他并没有意识到大厅里的情况异常,就兴致勃勃地准备开讲。这时,舒振乾神色紧张地来到萧子玉身边汇报:“外面围了很多人,今天都梁城万人空巷都来到了这里。”

    萧子玉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并要舒振乾负责外面的警戒,不放任何一个陌生人进来。

    蒋一浪扫视一眼台下就开讲了:“各位听官,今天的故事开讲了!词云:御鼓动,禁城开,天上探人回,凤衔金榜出云来,平地一声雷。莺已迁,龙已化,一夜满城车马。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这首词为五代韦庄所作,述及他五十九岁高中进士时的喜悦之情。他原是一介布衣,一旦高中就成龙化凤,富贵逼人。用这首词来形容蒋大的暴富最是恰当不过。闲话少絮,言归正传,今天我要讲的这个盗墓故事非常耳熟,墓主为朱楩第十三代传人,名朱企丰。这朱企丰名气很大,在都梁可谓家喻户晓,至今都梁城仍有不少的地名都与他有关,他的名字到现在仍能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只是他的来历诸位也许不甚清楚,讲述出来定能感天动地,各位如不厌烦我就讲,不愿听就一句话带过。”

    众人异口同声:“愿意听。”

    蒋一浪说:“朱企丰原名国英,字伟寰,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弟弟朱国隽,兄弟俩相依为命,在都梁北郊铜宝山搭茅棚栖身,租耕几亩薄地,种植玉米、高粱、红薯,勉强度日,闲时上山砍樵,挑至城里贩卖贴补家用,生活极为艰难——”

    听到此处,舒振乾忍不住质疑:“一个村野樵夫怎么能够当上王?你不会是瞎编故事糊弄我们吧?”

    见有人打断,钱进财忙说:“这位听官稍安勿躁,故事本身就是编的,但是编得像不像,值不值得信服,那就是说者的本事了。”

    蒋一浪面带微笑,停了片刻见再无人多说话,就接着往下讲述:“一日铜宝山来了一算命瞎子,人称钟半仙,朱国英的几个邻居请其卜算,卜罢一个个号啕悲哭,都说算得太准了,早知命运如斯,又何必凄风苦雨枉居人世?朱国英动了心,亦上前卜算,并对半仙说:‘先生算得准时,我便给钱;算不准时,你就是瞎眼说瞎话,我非但没钱,还要砸了你的招牌!’半仙应许,朱国英遂报上年庚八字。不想钟半仙将其年庚八字排出四柱,掐指一算,扑通,跪下,口称:‘千岁爷恕罪,瞎子有眼无珠不识王者颜,多有冒犯。’围观众人大惊,朱国英则破口大骂:‘真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青天白日说昏话。我明明是一无所有的穷人,偏遭如此嘲笑、挖苦,不看你年纪一把,非把你打一顿不可!’钟半仙长跪不起:‘千岁爷息怒,瞎子虽然眼睛无光,但心明如镜,千岁爷的八字明明有王者之尊,小人岂敢信口雌黄?’朱国英是火爆性子,见钟半仙还在坚持己见,就要动粗,其弟弟朱国隽连劝带拖把他拖回茅屋。话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铜宝村中老人忽记起朱国英之父朱干坤曾拥有田产无数,妻妾成群,后又不知何故被皇上收回。有好事者暗中议论:‘目下宪王已薨,享年九十,其五子均不在世,嫡孙皆无,王位传予庶出,莫非这朱国英乃宪王嫡孙?’”

    听至此处,刚才还质疑的舒振乾竟鼓起掌来,台下余众亦一齐鼓掌。蒋一浪受到鼓励,连连拱手向台下还礼,接着说:“此话传到朱国英兄弟耳中,朱国隽说:‘哥,别人家都有祖宗神位供奉堂中,独我家没有,莫非父亲与宪王之间有难言之隐?’朱国英骂弟弟:‘安心做自己的功夫,休要听人胡言乱语,别忘了明天的饭米钱还在山上呢!’次日,朱国英将柴挑到城中,卖得百文钱,来到这止戈亭下的都梁酒家沽了一碗都梁香酒,买了一碟花生米,坐下来慢慢品尝。都梁酒家乃是明朝开朝就存在的老店,至那时已有二百余年历史,掌柜的姓钱,人称‘钱老倌’,钱老倌和气生财,广交客人,文人墨客亦多会于此,谈古论今,把酒临风,已成今日‘故事早会’的雏形。是日也该朱国英时来运转,一墨客与钱老倌闲话,谈及岷王府中之事,墨客开言:‘钱老倌,您听说了吗?’钱老倌问:‘何事?’墨客说:‘宪王薨,虽年享九旬,五子无一幸存,孙辈亦绝,王位白白让给了庶出。这还不算,此庶出乃一痴呆,目下岷王府均是女流主事,搅得不成体统。’钱老倌摇头不迭:‘此乃天意,非人力能为’。墨客说:‘我听说宪王并非真的无嫡亲,他的四儿子朱干坤可能留有后代。你可知其中的底细?’朱国英饮罢酒本欲离去,一听此言,乃大惊:朱干坤不正是家父名字吗?莫非……慢着,且坐下再听下文。钱老倌说:‘别提那段伤心故事,那时候我还年轻呢,常听说一大把年纪的宪王经常纳妃,朱干坤的母亲卢王后色衰失宠,活活忧郁而死。干坤是有名的孝子,他心疼母亲,经常好言劝谏宪王不要纵情声色。宪王大怒,将干坤赶出王城,在城北铜宝山居住。’墨客接声道:‘我也听说了,后来宪王年纪衰老,身边儿子相继离开人世,他有位能干贤德的妃子熊氏劝他,说干坤为人耿直能干,虽有冒犯,如今已时过境迁,该回王府,以备继承王位。后来又不知何故,这事没能成。’”

    台下鸦雀无声,都在全神贯注听故事,蒋一浪喝了几口茶接着说:“钱老倌道:‘这个中内幕我清楚,后来事情被宪王的女婿龙汝震知道了,这厮乃心术不正之人,早想继承王位,便在宪王面前说熊妃与干坤有男女私情,才出面替干坤王子说好话。宪王不信,处死龙汝震。同时又怀疑干坤出面求过熊妃,几欲将干坤处死。干坤因此伤透了心,离开宪王,隐居铜宝山,对外人从不提自己的身世,据说他有妻妾几房,不知生育否。万历四十五年,干坤薨,宪王以干坤无子,奏请皇上,除去他的封赐,并将田产、奴婢悉数收回,万历末年,九十高龄的宪王薨,宪王有五子都先他而去,万历皇帝主持廷议,以宪王无后,拟用靖州王之子继位岷王。谁想靖州王之子乃一白痴,岷王府被一干妇人搅得不成体统。’朱国英听到此处,心如翻山倒海,记得父亲去世时间正是万历四十五年。那时他和弟弟尚幼,只记得办完父亲的丧事后,兄弟二人就被赶出家门,去一茅棚居住,田产亦尽数姓了他人。当时兄弟俩认为是父亲在世欠债所致,原来是被皇上收走。再想起几日前钟半仙为其卜算,口口声声称他千岁,看来自己真是宪王嫡孙,是明太祖的后人了!闲话少叙,且说朱国英听了钱老倌与墨客的侃谈,迫不及待上前问道:‘二位请了,如果朱干坤真有子嗣留世,可承王位吗?’墨客随口答道:‘只要朱干坤真有子嗣,奏请皇上,当然可继承王位。’朱国英又问:‘干坤真有子嗣,想必是一介村野农夫。皇上远在京城,万里迢迢,如何奏请?’墨客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当即回答:‘这有何难!若真有此事,干坤的儿子只需去王府击鼓鸣冤,自有王府宗室接待,余者皆不用操心发愁,等着做他的岷王好了。’朱国英听后喜出望外,当即辞别酒家,哪里还想到回家!便径至岷王府击鼓鸣冤,述说身世,王府大惊,留朱国英于府内,快马飞报京城。一个月过去,崇祯皇帝得报,极为重视,令大臣洪如钟赴都梁勘察。崇祯四年赐国英名朱企丰,又赐王冠、玉带、尚方宝剑,主持岷王府事。崇祯七年五月,皇上又遣编修郑之元册封其为岷显王。皇恩浩荡,显王山呼万岁……诸位听官,后面的故事大家已经知道十之八九,这朱企丰登上王位之后,横征暴敛,生性凶残,草菅人命,最后为仇人所杀,身首异处,脑袋被赧水激流冲走,王府用三十六斤黄金制作一个金脑袋安置其上,正是这金头后来成了盗墓者们追逐之物,其实这金脑袋只是朱企丰墓中一小件物品,内中之物更是价值连城,到底是何宝物?最后花落谁家?欲知后事明日分解。”

    蒋一浪讲完故事从主讲台走下。接着便是雷鸣般的掌声。

    却说次日早晨,谭小苦去大牢给朱子湘送饭,来到大门口见值班的正是胡假虎,就打招呼说:“胡叔早上好,我师父什么时候可以换号子?”

    胡假虎说:“我正要找你呢,我本来打算今天一早就给他换,没想到昨晚他就出事了,打死了两个人,现在已经关进死牢。”

    谭小苦感到如晴空霹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胡叔叔你说什么,我师父他怎么了?”

    胡假虎重复说:“你师父杀人了。”

    “我不相信,我师父他怎么会杀人呢?”谭小苦叫道。

    胡假虎说:“我也不相信,可这毕竟是事实。小苦,你还是去问朱子湘他本人吧,死牢在最后一排。”

    谭小苦根据胡假虎的指点来到最后一排,果然上面写着“重犯号子”。这些号子和普通牢房的不同之处是栅栏的铁棍比较粗大结实,而且空隙较密,除此外并无二样。谭小苦来到门外,一眼看见朱子湘戴着沉重的脚镣坐在牢里。

    “师父吃饭……”谭小苦一开口就泪眼婆娑,喉咙也哽咽了,朱子湘吃力地站起来接了饭,就默默吃了起来。谭小苦一直等到他吃完才问道:“师父,待在这里习惯吗?”

    朱子湘苦笑着把钵子递出来:“一个人住一间牢房,比13号舒服多了。”

    “蚊子多吗?”谭小苦关心地问。

    “多,不过已经习惯了。”

    “师父,胡假虎说你杀人了,这是真的吗?你在牢里杀了谁了?”

    朱子湘叹道:“昨晚你让胡假虎带来的饭我们收到了,没想到睡一觉醒来,我就成了杀人犯——同狱的王辛卒、劳顺民死了。”

    谭小苦吃惊道:“王辛卒、劳顺民死了?是怎么死的?”

    朱子湘摇头:“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可是他们硬要说是我杀死的。天地良心,我没有杀人。”

    谭小苦急了:“你要解释呀,说不定王辛卒、劳顺民是吃不住大刑自杀了。”

    “解释也没用,他们不听,加上熊杰、罗国矮一口咬定是我用蚊帐勒死了王辛卒、劳顺民。警察局说,牢里只有这么几个人,熊杰、罗国矮与死者无仇无冤,没有杀人动机,只有我与死者旧怨加新仇,在他们死前还跟我打过架。”

    谭小苦说:“这些真是太巧了,师父是我害了你,我命硬……”

    朱子湘苦笑:“傻孩子,这跟你的命硬没有关系,是老天爷早安排好了的,‘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命中注定的东西谁都改变不了。”

    谭小苦说:“是我的命硬才连累你,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师父,我能帮你什么吗?”

    朱子湘说:“你帮我送饭就可以了。小苦,最近外面有什么传闻吗?师父在这里很孤寂,就想听听外面的新闻。”

    谭小苦说:“有的,昨天早晨有个叫蒋一浪的人在止戈亭主讲盗墓故事,真的非常精彩,好多人都被吸引了。”于是把蒋大、蒋二的故事述了一遍。

    朱子湘听后就说:“故事中的蒋大我觉得他就是都梁首富蒋兴和。”

    谭小苦说:“师父讲得很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朱子湘很有兴趣地说:“这个故事很精彩,今天会更精彩,小苦讲出来给师父听听。”

    谭小苦摇头说:“不知何故,今天止戈亭的故事早会虽然照旧举行,可就是没流传到市井中去。”

    朱子湘似有所思地说:“这就有点怪了,以往凡止戈亭的故事都是传得很快的,有时候刚散场就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了。”

    谭小苦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今天的故事平淡寡味不值一传吧。”

    朱子湘说:“不可能,凡盗墓故事都没有平淡寡味的,你要留意一下,知道了别忘记说给师父听。”

    谭小苦点头:“我会留意的。”

    谭小苦离开死牢,想着昨天请客的事总觉得吃亏,认为胡假虎应该给他办事、帮忙。在他经过大门时,发现胡假虎正在兴致勃勃谈着什么。驻足一听,原来侯洞猿才从止戈亭回来,正在复述刚听来的故事。谭小苦正要打听这事,就不声不响地旁听。

    侯洞猿卖弄关子问胡假虎:“第十三代朱王朱企丰你知道吗?”

    胡假虎说:“都梁人有谁不知道朱企丰,他当了几年王就被人砍了脑袋,下葬时用三十六斤的金头代替。”

    侯洞猿说:“对,今天的故事讲的就是他,想不到他还有一段那么传奇的身世!”侯洞猿于是把从止戈亭听来的故事复述一遍,胡假虎边听边唏嘘不已。“今天的故事只讲了这么多,明天要开讲盗朱企丰墓的故事了,可惜明早我值班,你回来一定要说给我听。”

    胡假虎连连点头:“一定,一定。”二人又说了一阵,胡假虎发现谭小苦也在身边,就问,“你有啥事吗?”

    谭小苦说:“我想请你帮忙,我师父真的没有杀人,他是冤枉的。”

    侯洞猿问胡假虎说:“老胡,你不是知道13号牢的真相吗,盗墓贼杀盗墓贼,我感到这事挺有趣的。”

    胡假虎对侯洞猿使了个眼色,然后拍着谭小苦的肩说:“你要我帮忙,我肯定尽力。不过你得有所表示才成。”

    谭小苦说:“我昨天不是请你们吃了、玩了?”

    胡假虎说:“那算什么呀,你师父不是已经换号子了吗?”

    谭小苦吃惊地望着胡假虎,这话明明是耍赖:“胡叔,这完全是两码事,我师父是去了死牢,但跟你帮忙没有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就没关系,救一个人总不只值那一丁点好处吧?只要你舍得花钱,我保证你师父平安无事,我这阵没空,明天你再来找我。”胡假虎把谭小苦推出值班室。

    谭小苦走了几步,想起胡假虎神秘兮兮地向侯洞猿使眼色小动作,心下就生了怀疑。他转身返回,发现值班室牢牢关了,胡假虎正在里面与侯洞猿说些什么。他屏声息气,把耳朵贴在门壁上——胡假虎说:“这事你要保密,否则我绝不告诉你。”

    侯洞猿说:“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不守诺言就烂嘴烂舌头!”

    胡假虎:“王辛卒、劳顺民确实不是朱子湘杀的。”

    侯洞猿:“那是谁杀的?”

    胡假虎:“凶手有几个,直接的凶手是熊杰。”

    侯洞猿:“熊杰与他二人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你说的几个凶手都有谁?”

    胡假虎:“元凶是萧子玉,他指使舒振乾把王辛卒、劳顺民杀掉,舒振乾又利用熊杰直接下手,许诺事成后放他归山……”

    谭小苦听到此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心狠手辣。他尽量克制自己,继续听下去——

    侯洞猿:“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胡假虎:“是熊杰自己告诉我的。”

    侯洞猿:“这么秘密的内幕熊杰怎么会告诉你呢?”

    胡假虎:“他害怕萧子玉不守承诺,先透露出去就是为了有个见证。”

    侯洞猿:“萧子玉既然要置他们于死地,谁也救不了朱子湘,刚才你为何还答应谭小苦要救他师父?”

    胡假虎:“那是一个小笨蛋,骗骗他而已。”

    谭小苦脑子“嗡嗡”作响,胡假虎的奸诈让他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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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初涉销魂院

    话说萧子玉主仆二人离开止戈亭回到家中,一路上就有人开始传播刚从故事早会听来的故事,他们一致认为,蒋一浪说的不是故事,而是一段不为人知的事实,故事中的蒋大其实就是都梁首富蒋兴和。

    一到家,萧子玉就对萧忠说:“现在有话你可以说了。”

    萧忠说:“我要说的一路上已经有人替我说了。”

    萧子玉问道:“你真相信蒋兴和是靠盗墓发家的?”

    萧忠说:“蒋兴和我很熟,他的经历确实和故事里的蒋大如出一辙,他也是出去了一段时间后回来就买田买地开店铺。二少爷对此事有何看法?”

    萧子玉说:“蒋兴和毕竟是我亲家,这事传出去确实对他不利。他是都梁有名的开明绅士和慈善家,有了这个故事,可以说他的好名声就毁了,我真不明白,这个蒋一浪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内幕抖出来?”

    萧忠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蒋一浪很有可能就是故事中的蒋二。”

    萧子玉点点头:“不光是你,我相信今天早晨听故事的人都会这样去猜想。他说明天的故事会更精彩,明天故事又是如何发展呢?”

    萧忠说:“二少爷才听了一场就上瘾了,其实这是蒋一浪有意卖关子,依我看这个故事明天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

    萧子玉叹道:“无论是什么结局,明天一早你还来叫我,想不到我的亲家还有这样一段发家史,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此事暂时告一个段落,今天我还得去局里公干。”

    萧子玉到局里,把舒振乾叫来,过问上次交代的重大事情。舒振乾把门掩上说:“这事已经安排好了,正按照局座旨意先让他们吃点苦头。”

    萧子玉又问:“你找的人都是哪一路的,可靠吗?”

    舒振乾说:“绝对可靠,他就是前不久才关进来的熊杰,我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一次越狱的机会。”

    萧子玉说:“细枝末节不需告诉我,我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舒振乾:“今晚上我就可以让局座看到结果,只是三个人不能一次性搞死,先搞死一个再说。”

    萧子玉说:“这是你的事情。如果没事了,忙你的去吧。”

    舒振乾没有要走的意思,趋前一步小声说:“听说局座的亲家也是盗墓起家的?”

    萧子玉拧紧了眉毛,半晌才问:“你这是听谁说的?”

    舒振乾说:“刚才从止戈亭传出来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家喻户晓了。”

    萧子玉又问:“你还听说什么?”

    “听说明天的故事会更加精彩,好多人都迫不及待盼着听故事呢。还说今天早晨的大厅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明天去的人更多,恐怕会挤死人。”

    萧子玉一愣,然后说:“这种无根无据的道听途说不要听信,更不可传播。关于止戈亭的传闻,如果确有其事,我会采取相应措施的,忙你的去吧。”

    回头说谭小苦从大牢送饭回来,想着师父那里满屋的蚊子,心里就非常不安。因为天已黑,无法把蚊帐送到大牢里去,只有等到明天送早饭的时候把蚊帐带过去。

    是夜无话。次日一早,谭小苦起床生火做饭炒菜,吃了自己份上的,剩余的都装进大钵里给师父吃,可是当他去取蚊帐的时候,才发现家中只有一件,更麻烦的是上面有无数破洞,放在牢里也无法抵御那里的蚊子大军。

    为了尽快给师父送过去,谭小苦拿着蚊帐去缝纫店织补,那里的师傅查看了一番告诉他:“你这蚊帐都霉变了,不能用,补好也是白补,不如去布庄买新的。”

    谭小苦试了试,发现蚊帐确实稍一用力就破,可是去布庄买新的他又怕别人欺负他,故意抬高价钱,好在裁缝店的师傅们很热心,告诉他这种蚊帐要多少钱。

    谭小苦来到一家布庄,价钱倒没有欺他,但店家提出这种规格的蚊帐无现货,必须重新缝制,最快也要等两个时辰才有货拿。

    谭小苦在布庄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拿到了货,去大牢的路上他听到大街小巷的市民都在议论止戈亭传出的最新故事。

    谭小苦来到13号牢,发现里面除了师父又多了四个人,这四个人中的三个竟然是王辛卒、劳顺民和罗国矮。还有一个面目凶恶的黑大汉,他不认识,但一看面相就知道不是善类。此刻,牢里的景象把谭小苦惊呆了——师父和王辛卒满屋子捉蚊子,捉到了就喂进劳顺民嘴里……黑大汉和罗国矮则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师父吃饭了。”谭小苦喊了一声,朱子湘却不敢回应,仍在屋里捉蚊子,眼睛不时偷看黑大汉的脸色。“师父吃饭了。”谭小苦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谁?谁是你师父?”接声的是黑大汉。

    “我是谭小苦,他是我师父。”谭小苦指着朱子湘说。

    黑大汉拖着声调问道:“送来几份饭?”

    谭小苦说:“我只有一个师父,当然只送来一碗饭。”

    黑大汉拉下脸说:“还有我,我是你师父的师父,送来一份饭那是我的!”

    “不给,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师父!”

    黑大汉转身对朱子湘说:“这么没有教养,你是怎么调教他的?”

    朱子湘向大汉鞠了一躬,然后苦着脸对谭小苦说:“小苦听话,把饭给这位熊杰大爷。”

    谭小苦这才知道此人正是前不久才捉住的枫木岭上的山大王熊杰,而师父已被他控制了,为了师父免受皮肉之苦,只好把饭从窗口递了进去:“熊杰叔叔请吃饭。”

    熊杰没有理睬谭小苦,而是给他一个背。这时罗国矮说道:“我哥吃你的饭那是抬举你,这下子你把他给得罪了,这可怎么得了?”

    朱子湘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求道:“熊哥你大人有大量,他是个孩子,不要跟他计较。”

    熊杰瞪了朱子湘一眼:“谁准你说话了,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吗?!”

    “知道,知道,我的正经事是捉蚊子。”朱子湘赶忙又去捉蚊子。

    罗国矮冲着谭小苦叫道:“给我哥下跪啊,不下跪他会睬你吗?”

    谭小苦于是跪了下去:“熊叔叔刚才是我的错,求您老人家快吃饭!”

    熊杰这才转过身看着谭小苦:“你当我是要饭的吗?老子我连人肉都吃过!若不是看你还没长大的份上,这饭我真的不吃了!”谭小苦恭恭敬敬把饭从窗口递进去,熊杰见他旁边还放着一包东西,就问:“那一包是什么?”

    谭小苦说:“这是我给师父新买的蚊帐。”

    熊杰警告道:“不要开口闭口‘我的师父’,在这里没有什么师父,只有我熊杰!再说一遍你给谁买的蚊帐。”

    谭小苦这回学乖了,改口说:“我给熊叔叔买了蚊帐。”

    熊杰脸上挤出了笑:“这还差不多,老子还真需要蚊帐呢。小子,拿过来。”熊杰接过蚊帐垫坐在屁股下,一边吃饭,一边问道:“最近外面有新闻吗?”谭小苦于是把止戈亭传出的蒋大、蒋二的故事复述了一遍,熊杰听罢哈哈大笑,“这牢里关的多是盗墓贼,外面传说的也是盗墓故事。有趣,想不到打死人主意也能发财。”说到此处,他的脸色一变,逐个盯着王辛卒、劳顺民、朱子湘,“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是盗墓贼,人家蒋大发了财,你们是不是也发财了?!发财就得孝敬老子。”

    王辛卒苦着脸说:“我们哪能发财,盗墓贼也有大盗、小盗之分,我们都是小盗,也就是剥几件鬼皮而已。”

    劳顺民附和说:“是的,鬼皮不值几个钱,仅够糊口。”

    “你呢?!你这副深藏不露的样子肯定是个大盗!”熊杰狠狠盯着朱子湘。

    朱子湘说:“我要是大盗也像故事中的蒋大一样做了富人,哪里还用得着干背尸汉的行当。”

    “说的也是。”熊杰于是继续吃饭,吃完把空钵子还给谭小苦,“小子你给我记住,下次送饭就不能只送一份了,那样的话你师父会饿死。还有,外面每天发生的新闻都要说给我听,你要知道这牢里特无聊。”

    谭小苦离开大牢,想着师父落在这样一个恶魔手中,心里不免发怵。回到家,他做了一份饭赶紧再次送往大牢。

    谭小苦来到大牢的时候,13号牢仍在玩吃蚊子的游戏,只是玩的方式已经改变,允许把蚊子压死,然后连蚊子带血从手掌上刮下来喂给某一个人吃……这个吃蚊子血的角色分别由朱子湘、王辛卒和劳顺民三人轮流担任。

    谭小苦看了一阵就看不下去,他叫了一声师父,罗国矮发现了他,就说:“谭小苦这次的该我来吃。”

    谭小苦不服,说:“凭什么给你吃?”

    罗国矮理直气壮地说:“就凭我在这里的地位!熊哥是老大,我是老二,不信你试试看,我可以叫你师父吃便桶里的秽物!”

    谭小苦一阵恶心,只好把饭给了罗国矮。

    谭小苦第三次来到13号牢的时候,已是中午,“吃蚊子”游戏已经停止,原来这屋的蚊子已经被赶尽杀绝,游戏已经玩不下去了。谭小苦想着这阵子师父可以歇下来安安心心吃饭了,冷不防早有准备的王辛卒早已堵住递饭的窗口前,声称这次的饭该他吃。

    朱子湘不干了,在他认为自己的地位应该是和王辛卒、劳顺民平等的,毫不相让地说:“凭什么这饭该你吃?!”

    王辛卒说:“我是被你害进来的,道义上讲这饭应该你管!”

    劳顺民也说道:“还有我,朱子湘你也该管我的饭!”

    朱子湘求助似地望着熊杰:“熊哥,你说天底下有这样的道义吗?”

    此刻的熊杰正愁着无新鲜的游戏可玩,见三人争执就心生一计,说:“天底下哪来的什么道义,自古道‘成者王,败者寇’,地位是靠暴力打出来的,你们仨在这牢里的地位也要通过拳头定个高低。”

    罗国矮叫道:“好啊,我哥最英明!”

    朱子湘说:“打就打,我还怕了你不成?王辛卒,你来!”说着做好了格斗准备。

    王辛卒对熊杰说:“熊哥,我可以和劳顺民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熊杰说:“当然可以,战斗的目的就是要置对手于死地,至于采取什么手段却没有规矩,如果你手中有刀,也可以捅死他。”

    罗国矮叫道:“打呀,还不打我们等不及了!”

    王辛卒向劳顺民递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扑上去与朱子湘扭打。朱子湘紧急迎战,手脚并用,三个人扭打成一团。

    熊杰挥拳助威:“加油,加油!”

    罗国矮拍着巴掌呐喊:“打得好,打得好,打得太精彩了!”

    牢门外的谭小苦焦急地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三个人扭打了约半个小时,双方都伤痕累累,王辛卒、劳顺民在人数上虽然占了绝对优势,但毕竟连受两夜的重刑,体力渐渐不支。朱子湘疲于应战,也感到精力消耗太大,最后双方都不自觉地停了战。

    王辛卒喘着粗气指着朱子湘的鼻子骂道:“狗命暂寄在你身上,等老子的伤痛好了再收拾你!”

    朱子湘回应道:“有种的放马过来,老子奉陪到底!”

    谭小苦求道:“你们不要打了,都是坐牢人,大不了我每天多送几份饭过来。”

    朱子湘说:“小苦,大人的事你不要管,饭绝对不能给这两个杂种吃!”

    谭小苦把饭从窗口递进去:“师父快吃吧,你饿了。”

    朱子湘总算可以安下心来吃自己的饭了,吃完后在递空钵子的时候,谭小苦看到朱子湘两眼噙满了泪珠……谭小苦惊撼了,他分明看清了师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恐惧和绝望,同时还透着一种强烈的求生欲……

    谭小苦很清楚,如果师父一直留在这里,死那是迟早的事。他流泪很明显是希望有人能救他……

    谭小苦是个聪明的人,师父慑于淫威虽然不敢说话,但他全然明白师父的心意,离开13号牢来到大门口,发现值班的是侯洞猿,谭小苦上前向他打听胡假虎的去向,侯洞猿敏感地问道:“你找他有事?”

    谭小苦说:“我,想请你们吃饭。”

    侯洞猿一听说“请吃饭”立即变得亲热起来,并叮嘱道:“不要大声,当心隔墙有耳。小子,你有事相求吧?”

    谭小苦说:“我想给师父换一间牢房。”

    “换牢?换到哪里去?”侯洞猿问道。

    谭小苦说:“只要不是13号,换哪里都行,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重谢。”

    “这事你还是找胡假虎,他管这一类杂事。不过他今天不当班,如果非要找他,他住这附近——这样吧,你帮我代一会儿班,我这就去把他叫来。”侯洞猿起身就走。

    谭小苦明白侯洞猿的小九九——担心谭小苦把他甩掉。不一会儿,他果然就把胡假虎叫来了,胡假虎一路上已经听过侯洞猿的介绍,加上对谭小苦也没必要客气,所以一见面就说:“这个忙我可以帮,但不是吃一顿饭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谭小苦说:“我晓得,只要能帮忙,吃几顿饭都行。”

    侯洞猿笑道:“你真是小孩子,难道这世界上除了吃饭再没有别的了?先说说朱子湘给了你多少钱,去武陵井够不够?”

    谭小苦问道:“去武陵井要多少钱?”

    胡假虎说:“不多,三块大洋包吃包玩足够了。”

    谭小苦说:“钱在家里,我这就回去拿。”

    侯洞猿笑说:“当场兑现,这个谭小苦还算爽快。正好我也可以换班了。”

    谭小苦以前经常听别人提到去武陵井玩,他也不明白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他带了钱随同胡假虎、侯洞猿来到这里,但见迎面的两排房子都吊满了红灯笼,门口站了几个打扮妖冶的年轻女子,见有人过去,就嗲声嗲气打招呼。三个人来到一栋名为“销魂院”的楼前,早有两名女子迎上来,一个拉着胡假虎,一个缠着侯洞猿,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唤,看样子他们是老相识。

    胡假虎对他的那位说:“这位小兄弟,今天是第一次来,给他安排一个漂亮点的。他今天是我们的东家。”

    侯洞猿说:“漂亮没用,要挑一个懂风情的姐儿好教他。”

    侯洞猿的女人说:“我们这里的姑娘没有谁不懂风情,我这就和妈妈打声招呼,她会安排的。亲哥哥,这么久都不上门,你好没良心,害我夜夜相思。”

    胡假虎的女人说:“还是让他自己喜欢的吧,这比什么都重要。”

    胡、侯二人搂着各自的女人一路打情骂俏进去了,稍后,一身着旗袍的女子走过来引着谭小苦走进内厅。昏暗的红灯下,只见挨挨挤挤站了一堆涂脂抹粉的女人,见有人来了,都向谭小苦抛媚眼。谭小苦哪里经历过这种阵势,心里慌了。在老鸨的一再催促下,他定眼打量这些女人——不看犹可,一看他竟然发现女人中有一位长得和蒋钰莹一个模样。于是他毫不犹豫就挑了这个女人。

    在谭小苦的心目中,长得像蒋钰莹的女人也是高贵的、圣洁的、不可以随意玷污的,但这位女人却让他颇为吃惊——一进屋,她竟然就当着他的面脱得一丝不挂,还向他频频招手:“小哥哥,你过来……”谭小苦当然没有过去,女人就问,“你不喜欢我?”

    谭小苦摇头:“我喜欢你。”

    “喜欢我为什么不上呢?小哥哥,你这种人我还是头一回碰到,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你很像我的一位熟人。”

    “什么熟人?这跟不上我有关系吗?”

    “你很像蒋钰莹小姐。”

    “是吗?人家可是千金小姐。”

    “这跟身份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你们像——好像你年纪大一些。在我心目中,蒋小姐就是天上的仙女,我除了仰望,是不敢有任何念头的——那样会亵渎了她。”

    女人点点头:“我明白了……可是我要做生意啊,我不能就这样陪着你。”女人赶紧穿衣服。

    “没关系,陪着我一样给钱。”

    女人笑道:“那就不好意思了。”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姻红,你呢?”

    “我叫谭小苦,今晚为了我师父的事来请客。”谭小苦遂将自己的身世遭遇说了一遍。

    姻红道:“想不到我们都是苦命人。”

    谭小苦问姻红的身世,姻红只笑不答,他也不再追问。突然发现墙上有一首诗,就问道:“是你写的吗?”

    姻红摇头:“我哪里会写字,是一位客人写在上面的,我也不知写的是什么。你认识字吗?”

    谭小苦点头:“略识几个。”

    姻红道:“可以念给我听吗?”

    谭小苦摇头:“还是不念了吧,也没什么。”

    姻红于是不再勉强。其实这诗乃是专讽妓女所作,谭小苦念了怕伤着姻红。内容是——

    二八佳人巧样妆,洞房夜夜换新郎。

    一双玉手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做出百般娇体态,装成一片假心肠。

    迎新送旧知多少,伪作相思泪两行。

    谭小苦在房里跟姻红又说了一阵话,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要出门。末了,他对姻红说:“你墙上的这首诗最好把它擦掉。”

    姻红不解,问道:“为什么,诗不好吗?”

    谭小苦说:“诗不错,写得地方不对,你见过谁家的墙壁上写了字?”

    姻红道:“说的也是,改天我把它擦掉。”

    谭小苦来到外面,胡假虎、侯洞猿已经坐在内厅,老鸨也正等着他付账。三个人从销魂院出来,在院近酒家吃饭。席上,胡假虎问道:“小苦,玩得开心吗?”

    谭小苦敷衍道:“马马虎虎吧。”

    胡、侯二人于是哈哈大笑,酒足饭饱后,谭小苦向掌柜的多要了三份饭菜,要胡假虎帮忙带到13号牢里去,侯洞猿则拍着谭小苦的肩说:“你放心,你师父的这个忙胡警爷帮定了!”

    谭小苦在席上喝了点酒,第一次喝这玩意毕竟不济,回到家里来不及洗澡便倒头睡了……醒来时又是新一天的开始。他不知道胡假虎什么时候给师父换牢房,估计至少得要一两天时间,因此,今早他还得带三份饭去大牢。

    一路上万人空巷少有行人,谭小苦正感到奇怪,猛然记起今天早晨一位名叫蒋一浪的人要在止戈亭开讲第二场故事,市民们都去了那里。他不敢想象,小小的止戈亭大厅怎么能容纳那么多人。

    谭小苦来到牢房大门。值班的正是胡假虎,他准备过问一下换牢的事,没想到胡假虎不等他开口就说:“小苦,你的忙我帮不了,你师父昨晚犯下命案,已经关进死牢。”

    “你说什么?”谭小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假虎重复一遍说:“朱子湘昨晚上杀了人,这个忙没必要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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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强盗与小贼

    且说萧轩亭的坟墓被盗,在萧子玉认为这是萧家的奇耻大辱,因此,他除了要严惩盗墓者,此外就是封锁信息,不让坊间知道此事。为这,他专门安排管家萧忠去街头巷尾留意市民们的言论。

    大量的消息反馈回来,萧子玉封锁消息的做法不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更激起了市民们的好奇心。萧轩亭墓被盗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都梁城,几乎成了街头巷尾每回必议的话题。这让萧子玉又气又恨。当他得知所有的消息都来自止戈亭,他便动了要查封都梁酒家的念头。他把想法说出来,萧忠当即反对说:“万万不可这样。止戈亭的故事早会已经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历朝历代连皇亲国戚都不曾查禁过,一旦少爷这样做,必然引起民愤,影响会更大,这样老爷坟墓被盗掘的事就会传得更远。”

    萧子玉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但心里仍是不畅,说:“难道就这样由着他们胡说八道?”

    萧忠想了想说:“老朽倒是有个办法,先摸清楚哪些人喜欢胡说八道,然后私密抓捕。止戈亭的消息传得很快,只要抓了几个人,就没人敢谈论。”

    萧子玉点头说:“这个办法倒是可行,都是谁在谈论我家的事,你都记住人了吗?”

    萧忠摇头说:“我去止戈亭打听的时候,那里的人已经不再说老爷的事。这几天钱掌柜张出招帖说是要有偿征集盗墓故事。现在全都梁的人都在关注此事,所以他们就暂时把老爷的事放在了一边。”

    萧子玉说:“这些人简直是无聊,他们怎么会对盗墓如此有兴趣呢?有人揭招帖吗?”

    萧忠点头:“揭招帖的多着呢,故事还真好听,很传奇。今天又来了一个揭帖的,是个外地人,说他知道很多的秘密,抖出来如果不轰动整个都梁,他情愿投赧水河。”

    “什么秘密,有这么厉害吗?”萧子玉不觉也来了兴趣。

    萧忠一听就明白主人的心思,怂恿道:“二少爷,我建议你也去听听,散散心,算是消遣,老爷这事已经把你搞得够心烦的了。”

    萧子玉说:“我倒要见识见识那是个什么乌七八糟的场所!”

    次日一早,萧子玉扮做平民,在萧忠的陪同下来到止戈亭大厅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现在时辰尚早,但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主讲台上悬挂着巨大横幅,上书——热烈欢迎蒋一浪先生莅临本店开坛主讲。

    萧子玉平时很少来都梁酒家,店中伙计都不认识他,只当成一般听客。萧子玉要了两份米粉,一壶毛尖茶,和萧忠慢慢吃了起来。不一会工夫,整个大厅就人满为患,仍有不少听客从门外涌来,萧子玉暗自庆幸早来了一步,否则就无位置可坐了。

    为了避免人多拥挤,钱进财随后下令关闭店门,并派人站在门外向后到者作解释。

    故事早会就要开场了,大厅里鸦雀无声,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走上了主讲台,频频向台下行拱手礼。他就是今天的主讲人蒋一浪。

    萧子玉乍看之下觉得这个蒋一浪十分面熟,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蒋一浪见大家都已用心,开讲道:各位听官,有礼了,诗云——

    生前欺天绝汉统,死后欺人设疑冢。

    人生用智死即休,何用余机到丘垄?

    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不知。

    尽发疑冢七十二,必有一冢葬曹尸。

    “这诗乃是宋人俞应符之作,题为《曹孟德疑冢》,说是漳河之滨,有曹操七十二疑冢,可见曹操心亏已极,唯恐别人掘他。鄙人今天要讲述的,也是一个盗墓故事,墓主没有曹孟德有名,但其祖上却比曹孟德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就是明太祖朱元璋。话说古城都梁,经二十世纪风雨,历两千年沧桑,凭借它高大、厚重、固若金汤的城墙保护,历代战乱中极少遭受滋扰,沉淀了无比丰富的财产。有人说,都梁城里白银腰杆深,白玉为堂金作瓦。尤自明洪熙年开端,朱元璋第十八子朱楩封侯都梁,历十四代王侯,当地人称其为‘朱王’。在这十四代朱王的治理下,都梁风调雨顺,歌舞升平,加之皇上的不断赏赐,王府里真乃遍地珠宝、满库黄金!十四代朱王及其王后、王妃死后,都葬于近郊,陪葬了无以数计的金银珠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一旦走漏,在都梁就催生了一个特殊的行业——盗墓。这一行业一旦形成,为了有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盗墓者在明里也开设了一项特殊职业——殓尸,也就是说,背尸汉在都梁有多久的历史,盗墓贼就存在了多少年!各位听官可能要问,盗墓贼在都梁活跃了数百年之久,他们盗到了什么吗?”

    众听客屏声息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主讲台上的蒋一浪。

    蒋一浪喝一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如果我说十四代朱王墓都毫发无损,那绝对是假的,如果我说十四代朱王墓已经全被盗掘,那更是假的!我可以告诉各位听官——朱王墓绝非那么好盗!一是难以寻找,每位朱王墓都有疑冢,少则二十四冢,多则四十八冢,但比曹孟德还是逊色了许多;二是掩埋太深,墓室内迷宫重重、机关遍布,如果没有图纸,盗王墓比登天还难!”

    听客中有人憋不住了,说:“盗王墓如此之难,可是你才说过确实有人成功了,你且快快说出盗墓成功的故事,我们都等不及了!”

    蒋一浪笑了笑,说:“这位听官不要急躁,接下来讲的正是一个成功盗掘王陵的故事。为了让诸位听得明白,请允许蒋某对这冢王陵的墓主作一番简单的介绍。说的是明太祖朱元璋有二十五个儿子,除一人夭亡外,在他登基定国后,都先后封王,有秦王、晋王、燕王、吴王、楚王、谭王、鲁王、蜀王、湘王、代王、肃王、辽王、庆王、宁王、谷王、韩王、安王、唐王、郢王、伊王等。按朝廷的规定,凡亲王每年俸禄万石,配备相辅官员,侍卫甲士多至一万九千人,少至三千人,冠服车旗宫室,规格仅次于天子,公侯不得抗礼,体制甚为严谨。朱元璋第十八子朱楩,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封国岷州(今甘肃岷县)。洪武二十八年,因云南新归服朝廷,宜由亲王镇抚而移镇云南。建文元年西平侯沐晟向皇上奏其不轨,废为庶人徙漳州,永乐初恢复王位。洪熙元年(1425年)再迁移都梁。先寄居在州治,后以千户所改建岷王府,发给俸禄千石,设三司八所之官,封镇国将军十六人,辅国将军十六人,奉国将军三十六人,镇国中尉七十三人,辅国中尉十六人,奉国中尉六人,其中科甲甚多。朱楩迁至都梁正值壮年,其时,其侄朱高炽已继承皇位,他除了有朝廷俸禄,不时有皇上的丰厚赏赐,凭借手中权力在都梁横征暴敛,积聚金银无数。其在迁居都梁之始,就在铜宝山西南选址修建王陵,动用工匠百余人,历时十载,可谓工程浩大,陵宫玄机繁多,建成后百余工匠悉数杀死,葬于墓内陪葬穴中。朱楩薨后出殡之日在深夜,四十八具同样规格的棺椁由四门同时出城,分别葬于东、西、南、北四乡四十八个村庄。朱楩的真身棺由四十八名城中闲汉抬柩,陵墓四周布置王府亲信丁甲把守。到达目的地时,由王府亲兵启开墓门,闲汉们将棺椁由墓道牵入墓室……闲汉安置好了灵柩,王府亲兵随后关闭机关,抬柩人全部活埋……诸位猜猜看,最后到底是什么人盗了这一冢王陵?”

    与萧子玉同坐的萧忠第一个站起来回答:“建陵的工匠都死了,抬柩的闲汉也没一个活着回来,盗墓的肯定是那些亲兵!”

    众听客齐声附和:“说得有道理!”

    蒋一浪摇头说:“不对,那些亲兵只知道陵墓的所在地,并不知道其内部结构——朱王不是傻瓜,在建陵之前他早就提防了这一招,凡入墓室内部的人都得死!也就是说,亲兵即使知道陵墓的地点也难以盗掘成功,因为墓中内部结构十分复杂,找不到墓道就无法挖掘!事实也是如此,这冢王陵在日后的岁月中有不下百起盗墓者光顾,但都是无功而返,白白辛苦!”

    萧忠不满道:“你就别吊我们的胃口了,到底是什么人盗墓成功?”

    蒋一浪说:“当然是内部人士!在建陵的那一百余名工匠中,有一位舒姓石匠,他技艺超群、徒弟众多,曾负责复修都梁城墙。他在接到这项工程之时,负责通知他的官员令他组织一百名工匠。当时都梁境内已无大工程,如此兴师动众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修王陵。他知道修建王陵的工匠都难逃一死,就提前绘制了一张图纸留在家里,并对家人说:‘如果我此去不再回来,就可以肯定我此去乃是修建王陵,到时我会按照这张图纸建造,我在墓道处标了记号,照此路线行进可打开墓室,墓室中定有金银珠宝。’舒石匠离去后,果然没有回来,家人就知道他已为朱王所杀,那张地图就成了舒家的传家之宝。朱楩薨后,于深夜下葬,四十八具棺椁由四门抬出,分别葬于四乡八村。这些疑冢很快就被盗掘一空,墓中竟然也有尸体及陪葬物品,只是这些陪葬的所谓金银皆由黄铜和铅块替代,玉石、珠宝则以彩石、陶器凑数,一时民间盛传——朱王陪葬物都是假货。只有舒家人心知肚明,他们掘开的都不是朱楩的真身冢。可有一点,舒家空有地图,也不知道朱楩真正的墓址。有一天,他们家来了一位客人,自称姓蒋,单名一个‘琛’字,是朱王的亲兵。他知道朱王墓的地址,是舒石匠临死前告诉他王陵地形图留在家中,希望两家通力合作。蒋琛还拿出了舒石匠的亲笔信,信上内容与他说的无异。随后,两家一拍即合,准备掘墓。可是,当他们来到现场才发现,真冢附近住了十数户人家,这些人家均由北方迁来,为朱王族人,他们并不知晓自己就是守墓人,只知道不允许闲人进入那个大土堆,更不许前往开山采石。两家人空有地图只能望陵兴叹。于是舒、蒋两家人商定暂时偃息旗鼓,待时机成熟时再行动。自此两家成了至交,但不知何故,这舒姓人后来就从都梁销声匿迹,再无人见过他们,地图自然也落在了蒋琛手中。其时,蒋琛还有一个弟弟蒋球,父亲蒋承恩早亡。兄弟说好,将来若掘得财物必须均分。时间一晃几百年过去,清同治年间,蒋家有兄弟二人——蒋琛的后裔蒋大和蒋球的后裔蒋二。二人都知道祖上传下朱王墓的图纸,也清楚若盗得财物,由兄弟二人均分。且说这蒋大是个贪婪之人,加之又听信老婆的话,竟起了独占之心。夫妻二人瞒了蒋二,偷偷搬到朱楩真身墓附近居住,随后又倾尽所有,向守陵人求购山地。不知情的守陵人以为一片荒山无耕种价值,竟以低价出手。蒋大购得此地,寻出地图,夫妻二人夜夜挖掘不止,将墓道填土倒入无人注意的深壑之中。未及半年工夫,王陵被掘开,得金银珠宝无数,随后又远走他乡变卖,数载后,蒋大自称在外地经商发了迹,广置田产,购买店铺,成了富甲一方的人物。”

    蒋一浪的故事述至此处,有人当即问道:“这蒋大何许人也,可否透露一二?”

    蒋一浪断然拒绝道:“不可!三人不可传道,听官只当是故事去听便罢。”

    见蒋一浪要走,听众哪里肯依,有一大胆的听客冲上主讲坛,把蒋一浪堵在台上说:“蒋大何许人也,你不肯讲我们也不勉强,但你就这样走开,断然不可!我有一疑问你必答不可——蒋大的先人是岷王府亲兵,但亲兵绝不只他一个,为何舒石匠偏要向他泄露秘密?”

    众听客见有人质疑,又一齐起哄,蒋一浪见推脱不过,就说:“如果诸位不嫌话长,我就把蒋大先人的来历说出来。蒋大的先人本不姓蒋,乃是朱元璋开国功臣蓝玉之后。这蓝玉乃是都梁扶城人,小时随父母被放逐到安徽定远。朱元璋起兵濠州时,他弃耕从戎,先在姐夫常遇春部下当小头领,因临敌勇敢、屡立战功,经常遇春举荐,朱元璋宠爱有加,擢升大都督府佥事。明朝建立后,又屡立奇功,被明太祖视之为卫青、李靖。到后来,终于功高震主。更者,他不但没有醒悟,还居高自傲,行为不检。同时树大招风,惹人忌恨。曾经纵容家奴侵占民田,御史对其家奴的不法行为进行质问,他就驱逐御史。一次蓝玉带兵北征回还,半夜来到喜峰山下,要求开门,关吏按制度没有及时开门,他就破门而入。又言其私通元主妃,妃惭自尽,帝责蓝玉,初封梁国公,改‘梁’为‘凉’。参加西征,蓝玉升为太傅,而与他同时出征的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封为太子太师,蓝玉对此大为不满,整日满腹牢骚。朱元璋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平民乞丐登上皇帝宝座的人,也是历史上杀人如麻的屠夫。在政权建立之前,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礼贤下士,网天下英雄豪杰为我所用,而且皇后马秀英是历史上最贤德仁慈的皇后,能直言相劝,‘择其善者而为之’。加上谋士刘伯温的逆耳忠言,积极辅佐,使朱元璋逐步摆脱困境,由弱转强,战胜了群雄,推翻了元朝的统治,建立了大明王朝。然朱元璋本性猜疑,心狠手辣,残酷暴虐,当他皇位坐稳之后,那些为他打天下的文臣武将,不但失去了使用价值,而且担心他们中有些人会联合起来,篡夺他的皇位。特别是丞相胡惟庸谋反事发以后,他担心更加剧烈。蓝玉秉性耿直,不善吹牛拍马,以为自己是太子朱标的舅舅,又是蜀王的岳父,是皇亲国戚,屠刀不会架在自己脖子上。朱元璋是个暴君,洪武二十六年二月(1393年),朱元璋以谋反罪将蓝玉拘捕,处以死刑,享年五十三岁。并开列《逆臣录》诏告天下,对蓝玉亲属及其亲近的列侯功臣、文官武吏以至于偏裨将士实行诛族,先后杀害两万余人。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胡蓝之狱’。蓝玉被诛灭九族之时,他的一位蒋姓同乡不忍蓝家绝后,遂将他一位身怀六甲的侍妾藏在家中。这位侍妾后产下一子,起名为蒋承恩。蒋承恩长大后知道自己的身世誓报家仇。蒋承恩又生了两个儿子,分别名为蒋琛、蒋球,自小灌输复仇思想。蒋琛兄弟长大后,适逢朱元璋的儿子朱楩迁到都梁,兄弟遂混入王府。他们的本意是杀了朱元璋的儿子朱楩,但二人进入王府不久,蒋琛就被派去督建王陵。在工地上,他认识了舒姓石匠,并有意与之建立感情。当舒姓石匠得知他的身世,果然对他信任有加。在陵墓即将竣工之日,舒石匠自知难逃一死,遂将家中存有陵墓图纸之事告知了他。”

    蒋一浪补充了这一节故事,众人才不再追问。

    这时一直沉默的萧子玉忍不住道:“图纸是蒋琛得到的,后来他的后裔蒋大得到朱楩墓中的宝物,于情于理不过分,那个蒋球的后裔蒋二不应该有什么想法。”

    蒋一浪说:“他是没有什么想法,而且蒋二的先人存私心在前。”

    萧子玉问道:“他的先人存了什么私心?”

    蒋一浪说:“这个中曲折比蒋大盗墓更为惊心动魄,欲知后事,明天的故事更精彩!”

    蒋一浪走下讲台,满厅听客仍沉浸在故事里久久不愿离去。萧忠望着萧子玉问道:“二少爷觉得这故事如何?”

    萧子玉说:“故事嘛,不出彩就不能叫故事。”

    萧忠说:“我倒觉得这不仅只是一个故事,那个蒋大很像现实中的某一个人。”

    萧子玉站起身,说:“走吧,有话回家说。”

    书接上回,王辛卒吃完了罗国矮的尿液,熊杰仍觉得不过瘾,亦掏出自己的不雅之物,说:“天气太炎热,人的火气大,尿水是清热解毒的灵丹妙药,我好事做到底,把你的火气全降下来。”

    王辛卒哪敢不从,一边接吃熊杰的尿,一边说:“谢谢,谢谢。”

    朱子湘、劳顺民看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担心接下来的灾难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熊杰尿完,抖动着不雅之物挑衅地示给众人,见没有人敢表现出厌恶情绪,才慢慢地放了进去。这时,罗国矮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说:“哥,我会按摩,就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为你效劳。”

    熊杰斜了罗国矮一眼,坐下去:“你好像是我肚里一条虫似的,怎么就知道我腰酸背疼呢,特别是这后背。”

    罗国矮受宠若惊,卖力给熊杰做背部按摩,并说:“哥,你这背跟常人的不一样,是龙背呢,给你按摩我也跟着沾上龙气了。”

    熊杰闭目显出舒服的样子,说:“嗯,不错,你的话和你的手艺一样让我舒服。”

    罗国矮说:“哥,你现在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归大海、入深山了。”

    熊杰说:“还真叫你猜中了,要不了多久老子确实可以出去了,喂,矮子,出了牢你愿意跟我干吗?”

    罗国矮说:“能跟哥干当然好,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那种福气。”

    熊杰问:“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罗国矮摇头:“说不上,但肯定是干大事业。”

    熊杰说:“你又猜对了,老子是枫木岭上的。”

    罗国矮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矮子有眼不识泰山,哥原来是枫木岭上的大王,难怪哥身上洋溢着一股龙气。”

    熊杰说:“这牢里就你懂味,放心吧,老子会给你好处的,不过你得听我的话。”

    罗国矮说:“哥,哥,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指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熊杰说:“你现在给我把嘴闭上,专心给我按摩。”

    罗国矮立即噤若寒蝉,卖力按摩,直至累得满头大汗。这时大牢东头传来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罗国矮忍不住问道:“哥,这是什么声音?”

    熊杰说:“这是大牢里开饭的铃音。”

    果然,一名伙计一路上摇着铃铛从那边走了过来:“开饭喽,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心慌慌!”

    罗国矮用袖子揩着脸上的汗水:“哥,牢里有饭,为什么还有人要家里送饭呢?”

    熊杰不屑地道:“就凭你说这样的话,就知道你没坐过牢。牢里有饭,而且是早晚两次,既然你以前没吃过牢饭,你的机会来了。”

    伙计很快就来到了13号大牢门口,用铁勺敲着木饭桶说:“你们谁要吃饭?”

    罗国矮、王辛卒、劳顺民三人各要了一份烂钵子盛的牢饭,捧在手里,三人同时胃口大倒,这饭都是霉烂的米做成,有一股馊臭味,扒一口到嘴里,竟有十几粒沙子……劳顺民最倒霉,第一口就嚼到了瓦片,疼得他当场吐了出来,没想到饭渣正好吐在了熊杰的脚上……劳顺民知道闯了祸,吓得连忙弯下腰用手拭熊杰脚上的脏物,手脏了却无水可洗,劳顺民习惯性地去墙上揩——奇迹也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他把手拿下来时,竟然是满手的血迹!

    这时熊杰也发现了墙上黑压压的一大片蚊子,这些蚊子都吃饱了血,一只只大腹便便,飞行十分困难,以致劳顺民的手在墙上一揩就压死了一大片。

    熊杰脸上掠过一丝阴笑,说道:“几个大活人待在这总不能没事干吧,那太无聊了,我们几个也要找点乐子。”

    “要得,哥,我们都听你的。”罗国矮附和说。

    劳顺民知道要拿他开刀了,果然,熊杰问他道:“你家里有人送牢饭吗?”

    劳顺民摇头:“我没有亲人。”

    熊杰说:“家里没亲人送饭,牢里的饭你又吃不下去,这样你会饿死的,总得想个办法吧。”

    罗国矮接过话说:“哥办法最多,哥给他想个办法。”

    熊杰似笑非笑地问劳顺民:“需要我想办法吗?”

    劳顺民哪敢不从,说:“要。”

    熊杰说:“算你聪明,要不非得饿死你!”言罢环视四壁,“看来这牢里还真是不缺美味佳肴,你们看,好多的肥蚊子,有人说‘三只蚊子一盘菜’,这么多蚊子,那得顶多少盘菜,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齐应:“是!”

    熊杰奸笑几声,用手指着朱子湘、王辛卒说:“你,还有你,把墙上的蚊子捉了喂劳顺民!”

    罗国矮见没点到他就急了:“哥,我干什么?”

    熊杰说:“你呀,看着他们。捉蚊子不能耍奸猾,捉住的蚊子要完好无损,吃的也要珍惜食物,都要吞下肚去,谁不按规矩办,接下来就罚谁!”

    熊杰下了令,几个人各司其职。

    墙上的蚊子虽然成千上万,密密匝匝一大片,但真要去捉它们还是能飞走。这倒也罢,最麻烦的是要捉住完整的蚊子很难,一不小心就把手里的蚊子捏烂了。

    朱子湘和王辛卒实践了无数次,最后只有一个办法管用——把蚊子从墙上赶走,用吐了口水的右手在空中抓,飞行中的蚊子就能粘在口水上,这样捉住的蚊子果然都很完整,再连口水一齐喂到劳顺民口里也符合要求。

    可是口水毕竟有限,加之他们又很久没喝水,没有口水就粘不到蚊子,于是就硬捉,硬捉确实很难,好不容易捉到一只,一不留神就捏烂了……“王辛卒捏烂一只——朱子湘又捏烂一只——”

    在罗国矮拖长声调的吆喝中,朱子湘、王辛卒终于崩溃了,双双跪在熊杰身前说:“这活不好干,我们愿意吃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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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蚊大战

    再说谭小苦邂逅桂香回家后,一下子就觉得整个心空荡荡的缺了主心骨——这都是师父不在身边的原因。

    自从有了师父,同出同归,同吃同睡,百事不用操心,虽然时间不长,但让他尝到了被收养的好处,如今师父被关在大牢,又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那感觉恰似冰天雪地挨冻的人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被窝,可这个被窝没睡多久又被一盆雪水彻底破坏了——他仍然置身寒冷刺骨之中,留给他的是那几天温暖的记忆……

    他想师父,盼望师父早日回来,虽然吃饭的钱暂时不用愁,但坐吃山空,他想着还是要去镇南阁那边等生意。虽然只接触过一个死人,他已经觉得死人没什么可怕的了,正如师父所言,干这一行比干农活要轻松得多。

    谭小苦一路走来,沿途听到市井中人都在议论盗墓的事,看来萧轩亭一案已经在都梁引起轩然大波,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慢慢地,谭小苦感觉到不对劲了,沿途的市民都扎堆在“谭小苦”长,“谭小苦”短地议论……乍听之下,谭小苦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这都梁还有一个人也叫谭小苦。慢慢地,他听出市民们谈论的人正是他……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却无处可出——我谭小苦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大家都要议论我?他不愿去听别人说他什么,来到自己棚子前,罗国矮就看到了他,然后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谭小苦,把他当成怪物一样的看。谭小苦被看毛了,忍不住问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稀有动物。”

    罗国矮皮笑肉不笑道:“你比稀有动物还好看呢——你小的时候谁给你算过命?”

    谭小苦被罗国矮问得莫名其妙,而且明明不怀好意,冷冷回答说:“不知道。”

    罗国矮说:“这一路上你难道没听到别人都在议论你吗?你如今是都梁名人了。”

    谭小苦说:“什么名人,我不知道。”

    罗国矮说:“我们才从止戈亭回来,今天故事会的内容说的就是你,想不到你还是个传奇人物呢,有一年,何半仙途经铜宝山免费为你算命——”

    谭小苦纠正说:“谁说的是免费,我姐姐给了他二升大米!”

    罗国矮说:“这个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算出你的命比铁还硬,克死了所有的亲人,朱子湘收了你做徒弟才几天,又被你克进大牢了!”

    谭小苦终于明白沿途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议论他,他委屈地说:“你们都在瞎讲!”

    这时躲在棚子里的罗建成探出头来对罗国矮说:“矮老倌你晕了头了你,跟他在一起当真不怕染上晦气?!”

    “晦气,晦气!小子你以后最好离我们远点儿!”罗国矮夸张地做躲避状,一溜烟钻进了自己棚里。

    谭小苦又气又恼,但也无可奈何,只有暗自垂泪。随后又来了一群人,谭小苦忙着用袖子擦干眼泪,强作欢颜叫道:“我是朱师傅的徒弟,我们信誉最好!”

    谭小苦在揽生意,罗国矮也走了出来,远远地对那伙人说:“他的师父在蹲大牢呢,别信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干不了活,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谭小苦正要回敬罗国矮,突然他感到这伙人不对劲,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披麻戴孝,不像是来请人殓尸的,而且一个个满脸杀气,来势汹汹……他们一走过来就迅速把所有的棚子围住……罗建成感觉到不对劲了,说:“他们不会是来抓人的吧?”

    罗国矮猛然记起一件事来,说:“有这种可能,你还记得早晨有谁找过我吗?”

    罗建成说:“胡假虎找过你,我问你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罗国矮说:“他说要我舍财免灾,他能帮我躲过一次大灾。”

    罗建成跺脚说:“你怎么不早讲,他可能听到风声了。”

    城墙脚下已经有背尸汉被抓了,罗国矮这才感到事态严重,说:“我以为胡假虎这次又想来敲诈,没想到这回当了真。建成,你说怎么办?”

    罗建成说:“还能怎么办,已经逃不出去了,可能这就是命吧,本来有救的,机会被你错过了。”

    “你说得对,‘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所以你也不要怨我,这是命运决定了的,非人力能挽回。”罗国矮嘴上这么说,最后时刻还是想着逃跑,但是已经有一条大汉如神兵天将般冲到了面前,罗国矮吃惊地问:“你,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要你的命!”大汉大步跨上来,一把扭住了罗国矮,随后又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用棕绳把罗国矮缚了,又去抓罗建成……

    谭小苦吓呆了,眼睁睁看着十余名背尸汉全部被抓,用棕绳像蚱蜢似的穿成一串,接着一把火点着了七八个茅草棚……

    谭小苦很害怕,害怕自己也被抓走,不知这伙人是没有看到他,抑或是因为他个子小把他当成小孩,总之他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却说十余名背尸汉被抓后一路喊冤不止都称自己一向遵规守法不曾干过坏事。到了大牢,他们被带进审讯室,舒振乾见他们喊的喊叫的叫,不成体统,就下令先各打二十皮鞭。这皮鞭不是普通的鞭子,由牛筋制成,上面还扎了带钩的金属环,每抽一次都是见血见肉……这些背尸汉头一次受刑,因疼痛难忍都惨叫不绝。舒振乾喝道:“不许嚎叫,嚎叫一声再罚打两鞭,都给我把数记了!”

    背尸汉们于是不敢叫了,咬着牙忍耐剧痛……打完后,舒振乾问道:“你们知罪了吗?”见无人回答,就说:“警察局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抓人,你们犯下的罪行王辛卒、劳顺民已经交代了,你们明里殓尸,背地里都是干着盗墓的勾当!掘人祖坟乃是大罪,在过去是要株连九族的!现在你们知罪了没啊?”

    众背尸汉异口同声道:“知罪了……”

    舒振乾说:“知罪就好,现在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何年何月何时,盗掘了何人家的祖坟,得钱多少。不愿交代或交代不清楚者再用大刑!”

    背尸汉们为了免受重刑,就争相招供,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盗掘某坟得了陪葬若干,一开始舒振乾还觉得有趣,到了后头,发现这些盗墓故事都是千篇一律的重复就感觉乏味。于是离开审讯室去向萧子玉汇报。

    萧子玉得报背尸汉无一漏网心里稍稍平伏些,舒振乾又问:“局座,这些人如何处理?”

    萧子玉说:“该让他们受到最严重的惩罚!”

    舒振乾想了想说:“最重的惩罚王辛卒、劳顺民可判十年大牢,其余这些人所犯之案多已时过境迁且无当事人控告,最多只能判坐一年半载大牢。”

    萧子玉很不满地说:“我说最重惩罚就是叫他们坐牢吗?舒科长你是怎么办事的!”

    舒振乾这一回总算明白了萧子玉的心意,声音也变得小了:“局座我也知道不判他们死罪不足以告慰令尊的在天之灵。只是盗掘民墓还没有判死罪的先例……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大牢里牢霸弄死人的事也时有发生……”

    萧子玉脸上露出了笑容:“舒科长你很聪明,这事就交给你了,另外不能让他们死得太快,要多尝尝里面的苦头……事成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舒振乾说:“局座说到哪里去了,没有你的栽培我哪来的今天?替局座办事是我义不容辞的分内工作,只是办这事要牵扯到牢里,多多少少得给点好处,这样人家才愿意干。”

    萧子玉说:“此等小事不须和我讲,需要什么你可自行做主。”

    舒振乾起身道:“谢谢局座信任,舒某这就去办事。”

    舒振乾来到大牢,向文书要了花名册,查了一会儿,他指着一个名字说:“把这个叫熊杰的人犯带来见我。”

    文书面露难色说:“舒科长,不是我不愿意带他来见你,实在是太危险,这个熊杰原本是枫木岭打家劫舍的惯匪,伤人无数,前不久才捉拿归案。他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我怕伤了人不好向局座交差。”

    舒振乾说:“你只管把他带来见我,伤了人不关你的事!”

    文书这才无话可说,差人去牢里提人。不一会儿,一位戴着脚镣手铐的重犯被两名狱卒带到舒振乾的办公室里。舒振乾对两名狱卒说:“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我要单独审问这名案犯。”狱卒离开后,舒振乾把门掩上走近熊杰。

    熊杰瞪了舒振乾一眼,凶巴巴地说:“你这样看我干啥,没见过我这样的吗?”

    舒振乾说:“熊杰我知道你是条好汉,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警察局的侦查科长——我姓舒。”

    熊杰昂着头说:“我管你姓输还是姓赢,老子是枫木岭上的好汉,不吃这一套!”

    舒振乾说:“你可以不吃我这一套,但你知道不久后的将来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吗?”

    熊杰说:“不就是一死吗,再过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

    舒振乾说:“果然有种!不过如果我给你指一条生路,不用等十八年,你可以继续做好汉——这样岂不是更好吗?”

    熊杰一愣,然后盯着舒振乾,半晌才露出一口黄牙:“还想耍我?老子今年三十岁了,不是三岁!”

    舒振乾说:“我是堂堂侦查科长,以我的身份,我没有必要去耍一名重犯。”

    熊杰见舒振乾一脸认真的样子,这才打消了一部分疑点:“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说吧,什么条件?如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那就免谈。”

    舒振乾说:“这事对你来说其实很简单——就在这牢里把几个人弄死。”

    熊杰说:“我不喜欢含糊的数目,到底要弄死几个人?”

    舒振乾说:“先弄死三个吧,事成后我给你一次‘越狱’的机会。”

    熊杰说:“我有个原则——这辈子我不做糊涂人,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我想知道要弄死的是什么人,谁要弄死他们,为什么?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之间的交易也免谈!”

    舒振乾想了想说:“很简单,我们局长父亲的墓被盗了,这三个人就是盗墓贼。”

    熊杰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事我愿意干,需要多长时间把事情办妥?”

    舒振乾说:“时间长短你看着办,最好先让他们吃点苦头,祖坟被掘是奇耻大辱,我们局长恨不得凌迟他们——你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没问题,不过,要我办事,我这副行头总得除掉吧,否则不好动作。”熊杰举了举身上的脚镣手铐。

    舒振乾点头说:“我会帮你除掉的。”

    书接上回,朱子湘吃罢饭就躺在地上睡觉——他很疲劳,昨晚一宵未眠。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过了一会儿,谭小苦又送饭过来了。

    13号牢乃东西朝向,此时西山顶上的太阳正好照在大牢里——这是一天中光线最充足的时候。

    谭小苦发现朱子湘裸露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就叫道:“师父你身上怎么了,长了毒疮?”

    朱子湘摇头苦笑,他咽下一口饭说:“这里蚊子太多,昨晚我没法睡,跟它们打了一宿的仗,趁白天我才睡了一觉。没想到牢里的蚊子白天也咬人——不过还是比晚上好多了。”

    谭小苦说:“那你今天晚上怎么过?要不我帮你把蚊帐送过来。”

    朱子湘摇头:“今天晚上就算了,马上就要关牢门了,明天记得带过来。”

    谭小苦说:“我会记得的,师父今天外面又发生了一桩事——所有的背尸汉都被抓了,好像也关在这大牢里。”

    朱子湘抬起头:“是你离开这里之后的事吧?那时候我刚刚睡下,隐隐约约觉得隔壁牢里关了不少新犯人。”

    谭小苦说:“这是今天上午的事,那时候我正好去到镇南阁城墙下,他们抓了人后又一把大火烧了我们的棚子。”

    朱子湘点头说:“这是萧子玉在拿所有的背尸汉出气。”

    谭小苦焦急地说:“师父,他们会不会把你……”

    “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朱子湘叹了口气,又埋头吃饭,吃完把空钵和筷子从窗口递出,说:“小苦你回去吧,不要为师父担心。”

    谭小苦刚走天就黑了下来,这时候蚊子开始向朱子湘发起攻击,他抖擞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两只手不停地拍打……但是,朱子湘的身体裸露的部位太多,怎么忙也照顾不过来——蚊子十分凶悍顽强,前赴后继地向他发起攻击……每当朱子湘感觉身体某一处发痒时,一手拍过去就是满巴掌的血。他只好不停地左右开弓,但这样还是顾此失彼,被咬过的地方很快就变成了奇痒无比的包……昨晚上他就是这样在牢里度过的,想睡觉简直是不可能。他总算明白坐过牢的人为什么都是骨瘦如柴。

    朱子湘突发奇想:如果一个人就躺在这里任凭蚊子叮咬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很快,他的这种想法就得到验证。

    半夜时分,外面的脚步声一直响到13号牢门外,接着“咔嚓”一声,铁门打开了,几名狱卒抬着半死半活的两个犯人进来,随后便扬长而去。天很暗,牢里更是黑灯瞎火,朱子湘无法看清这两个新“狱友”的面目,只知道今晚他们受了刑,且伤得不轻。

    蚊子们这回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因为它们的攻击目标毫无防卫能力,于是千军万马般一拥而上——刹时,牢里如雷的嗡嗡声戛然而止,空气里突然变得清静异常……偶尔的动静是当两个新“狱友”蠕动,蚊子们暂离开的振翅声竟响如闷雷。这一景象把朱子湘惊呆了,在好奇和同情的双重驱使下,他在一位“狱友”的手臂处拍了一掌,便是满巴掌的黏糊感觉,拿到鼻下一闻,竟是十分浓烈的血腥味……

    这两个是什么人?他们犯了何法?受如此凌辱实在是太可怜了!朱子湘忍不住在他们的身上不停拍打,打得巴掌像浸在血盆中……一个犯人经拍打终于有了感觉,竟然哼哼叽叽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朱子湘又是一惊,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这个人竟然是王辛卒,那么另一位是劳顺民无疑。他们二人昨晚上已经抓了进来,为何到今晚才和我关在一起呢?当朱子湘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时,刚才的怜悯很快就被怨恨取代了,这两个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如果不是贪得无厌,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呢?自己受罪是咎由自取,可恶的是还连累了所有无辜的背尸汉,今晚他俩就是被蚊子咬死也不值得同情……

    一轮明月出现在牢门外的天上,当它身边的云朵散尽后,清辉就射进了牢房。这时,朱子湘就能够看到王辛卒、劳顺民身上全是黑压压的蚊子……这些蚊子很快就变得大腹便便,当它们吃饱了,就很艰难地振动翅膀离开人体……朱子湘觉得很过瘾,有种报复后的快感,可惜这样的时间没有延续多久,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了……

    牢房里越来越安静,朱子湘再也不需要与蚊子搏斗了,倦意上来,他就倒在地上放心睡觉……

    朱子湘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第一件事就是睁开眼看同牢的王辛卒、劳顺民是否还活着。此时,他看清楚了经过一夜蚊咬的王辛卒、劳顺民已经是“体无完肤”,不过二人还活着。听到朱子湘在干咳,二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王辛卒发现了朱子湘就显出很吃惊的神色,随后讥讽道:“朱子湘你也在这?我以为你发财了呢?”

    劳顺民撇撇嘴说:“他发什么财,发棺材还差不多。”

    王辛卒说:“他出卖我们有功,萧子玉要奖励他啊,这不是发财吗。朱子湘我想不通,萧子玉为什么不奖励你反而还把你抓了进来呢?”

    劳顺民说:“姓朱的,你知道后悔了吧,可是晚了!”

    朱子湘见二人夹枪带棍没有好言,就说:“后悔的应该是你们,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是你们逼我这样干的!”

    劳顺民说:“王辛卒不要理他,我们与他不共戴天。”

    王辛卒也觉得没必要搭理朱子湘,于是二人相互挠痒。13号牢平静了片刻,铁门被打开,接着又一名“犯人”被关了进来,众人定睛看时,这人竟是罗国矮!

    王辛卒十分意外,问道:“矮老倌,你怎么也进来了?”

    罗国矮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正要问你呢!你们干的好事,连警察局长家的坟都敢挖,现在所有的背尸汉都被你们连累了!”

    王辛卒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分辩说:“我和劳顺民是受害者,他才是罪魁祸首!”他用手指着朱子湘,“不是他向萧子玉告密,我们都不会到这里来受罪。”

    罗国矮怒视着朱子湘,说:“你这杂种,到了外面老子再和你算账!”

    王辛卒挑唆道:“不必等到出去,那太遥远了,最好就在这里收拾他!”

    劳顺民挥手附和说:“对,就在这里收拾他!”

    罗国矮攥紧拳头准备上,又发现朱子湘比他高出一个头,自己不是对手,于是说:“我们三个一起对付他!”

    王辛卒吃力地要站起来,可是浑身疼痛难耐,于是哭丧着脸说:“我们身上有伤,帮不了你,等养好伤再一起报仇。”

    罗国矮对朱子湘虚挥一拳,自找台阶说:“老子今天不和你计较,狗命先寄在你身上,改天再向你索要。”

    朱子湘以为一场斗殴无法避免,并做好了准备,谁想竟是虚惊一场,然而一口气尚未全松下来,又一条五大三粗的黑汉子被狱卒带了进来。

    这条黑大汉面相凶恶,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类。他一进来就说:“人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认为这13号牢也该选一位为首的。这年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爷爷,现在我要当爷爷,你们中间谁不服都可以和我较量!”说着挥了挥拳头叫道,“谁和我较量?不敢是不是?不敢就老老实实当孙子!既然你们不敢,认我是头,那就要听我的话,我的话就是圣旨!现在我要睡外头,你们给我睡里面去,这外头一半的地盘属于我!对这个安排谁有意见?”

    牢里沉寂片刻,朱子湘开口说:“我们四个人睡里头可以,可是这么多人只占一半的地盘恐怕……”

    熊杰问道:“恐怕什么?”

    朱子湘大着胆子说:“恐怕太挤,这牢里本来就窄。”

    熊杰又问:“你说应该怎样安排?”

    朱子湘说:“应该分作五份,因为外面空气好,最里头还放了便桶。”

    熊杰脸上横肉抽搐着,说:“普天之下别说疆土,连人都是皇帝的,这里就是一个小国家,我就是皇帝,别说这些地盘属于我,连你们几个的性命都是我的!你如此不懂规矩,得让你开开窍。”——说着一记重拳打过去,打得朱子湘眼冒金光,鼻孔流血,然后狞笑着问道:“怎么样,现在开窍了吗?”

    朱子湘忍着剧痛,连说:“开窍了,开窍了。”

    熊杰突然把脸一沉,说:“在这里你是第一个狗胆包天敢于冒犯老子的人,就凭着你这份勇气,老子要给予奖励!我的奖品分为软、硬两种,在这两种奖品中你可以随意选择。”

    朱子湘明白这两种奖品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一种惩罚形式,他想了想说:“我要软的奖品。”

    熊杰点了点头,扫视众人,最后把目光定在王辛卒身上:“你叫什么名字,犯什么事进来的?”

    王辛卒喏喏说:“我叫王辛卒,挖了人家的祖坟。”

    熊杰笑道:“原来把萧轩亭的坟墓掘开的就是你,够胆的,是条汉子!尿泡里涨了尿吗?”

    王辛卒不解:“要尿干什么?我好久没喝水连口水也没有了。”

    熊杰把脸一横,恶声说:“谁让你没有尿的,没有尿我怎么给人家发奖品?我已经答应人家,你这是有意给我难堪!”熊杰转问罗国矮,“你有软奖品吗?”

    罗国矮连声说:“我有,我有!”

    熊杰说:“王辛卒是第一个违抗命令的人,这比冒犯老子还要严重。现在我命令你把‘软奖品’颁给王辛卒!”

    “我的膀胱涨得好厉害,王辛卒不好意思了,得罪,得罪。”罗国矮掏出不雅之物走近王辛卒。

    熊杰又叫道:“慢着,还有一条规矩,这么珍贵的尿液不可以漏掉一滴,否则罚吃便桶里的东西!”

    便桶中屎尿混杂,且有蛆虫,王辛卒只好闭上双目接吃罗国矮的尿液……

    朱子湘此刻不敢有半点幸灾乐祸的念头,他知道,接下来便要轮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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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止戈亭故事会

    话说萧子玉从蒋家大院回到警察局就着手实施抓捕王辛卒、劳顺民。他令舒振乾去打探二人的下落。舒振乾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报告,说王辛卒、劳顺民正在止戈亭吃酒。

    止戈亭是故事的传播中心。那里无风也起浪,如果公开抓捕王、劳二人,萧轩亭坟墓被盗之事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这是萧子玉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舒振乾也很理解上司的意图,当即提议天黑后去半边街抓人。

    夜幕降临后,舒振乾点了十余名手下,带着火把、枪械前往半边街。半边街所有的民宅有一半是悬在赧水河上,属典型的吊脚楼,舒振乾最担心的是王辛卒、劳顺民会跳河潜逃,因此,一路摸黑行走,走路的脚步也尽量放轻……到了半边街17号,舒振乾下令围住前门,然后派数名水性好的在后窗的水里张开渔网等候……一切就绪,舒振乾率先点燃了火把,发声喊,于是众人应和,随之破门而入……屋里的王辛卒、劳顺民惊醒后,就推窗纵身跃入水中——像二条大鱼般被牢牢网住……

    抓住了王、劳二人,舒振乾接着又在屋里翻箱倒柜,寻出了那件价值不菲的貂毛内衣,至此,抓捕工作圆满完成,众人满心欢喜地回警察局向萧子玉复命。

    舒振乾出发后,萧子玉就一直守候在局长办公室,得知王、劳已抓捕,一腔怒气有了可出之处——仇恨之大莫过于掘祖坟,萧子玉令舒振乾把王辛卒、劳顺民带到审讯室用刑。

    审讯室里刑具琳琅满目,王辛卒一见心就怯了,“扑通”跪在地上把盗掘萧轩亭墓的来龙去脉都招了,末了还说:“此墓就算我不盗,朱子湘也会盗,事实上他也从墓首掘了一次。事已至此,我不敢有别的企望,只有两点要求——第一,他朱子湘的罪与我是一样的,无轻重之分;第二,求速死,希望不要用刑。”

    舒振乾喝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敢在局座面前提要求,来人啊,大刑伺候!”

    数名打手走进来,把王辛卒、劳顺民按倒在地,然后所有刑具次第上场,在用到第七件刑具时,王辛卒、劳顺民再也顶不住了,一头晕了过去……

    萧子玉仍觉不解恨,令人把朱子湘提来用刑,打手有人禀报说:“这朱子湘一天水米不进,对他用刑恐怕没几下就死了,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舒振乾问道:“他刚进来就病了吗?”

    打手说:“不是的,他没人送饭,可能家中亲人不知道。”

    萧子玉说:“几下就把他打死确实是便宜了他,明天不妨通知朱子湘的亲人,我要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那些背尸汉,明天一并抓来,不能漏掉一个!”

    话分两头,朱子湘被陌生人带走时,谭小苦并不在意,认为师父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可是直至天之将黑,仍不见朱子湘踪影。谭小苦急了,他走出棚子希望师父出现在视野里,但没有,他看到的是靠镇南阁那头的罗国矮正对着城墙小便,就问道:“矮叔,我师父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罗国矮正惬意排泄,他打完一个尿颤才回答说:“你师父上武陵井快活去了,和粉头在一起,你就别指望他今晚能回来。”

    罗国矮大大咧咧摇动着不雅之物,这时他的同伴罗建成也探出头来,对谭小苦说:“你师父自己去快活把你留在这里,二人吃饭,一人做事,换了我早就不会干了。”

    谭小苦明白罗建成的意思是希望他走,这样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他虽然不愿离开但毕竟斗不过肚子里正唱空城计,就只好回到大郎巷13号。家中果然冷锅冷灶,打开米缸做饭,发现米也见底了,谭小苦自己煮了一点吃了就睡觉……

    谭小苦正睡得香,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这时天已大亮,阳光融融地照在窗棂上,他起床打开门,却是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面前。

    那陌生男子打量谭小苦,半晌才问道:“这是朱子湘家里吗?”

    谭小苦点头:“是的,我师父昨晚一夜没归。”

    陌生男子说:“我是大牢里的看守,你师父在牢里,我是来通知你们送饭的。”

    师父坐牢了?谭小苦吃了一惊,随后他很快想到:师父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必须马上送饭过去!

    谭小苦把米缸里的米全部倒出来煮了,饭很少,勉强才够一个人吃。他忍住那种巨大的诱惑,用大钵子把饭全盛了,还剩下一点锅巴,他往锅里倒了一大碗水,煮糊了充当自己的早饭。

    谭小苦锁了门挎了竹篮出门,情不自禁想起村里大人常用来骂人的一句话——“送牢饭”,当初,他不知道“送牢饭”是怎么回事,总以为很好玩,现在自己经历了,才知道其实很酸楚,难怪才成了咒人的话。

    谭小苦来到大牢,一道高大的铁栅栏把他挡在外面,叫了好一阵,才有一个狱卒凶神恶煞般喝道:“叫什么,谁让你在这里高声大叫的!”

    谭小苦说:“我师父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我来给他送饭。”

    狱卒打量谭小苦,半晌才问:“你师父是谁?”

    谭小苦回答:“我师父叫朱子湘。”

    狱卒这才打开铁栅栏,冷冷说了半句话:“13号大牢。”

    谭小苦过了栅栏,里面很宽,周围被高高的石墙围得水泄不通,在靠围墙的西边有一长溜低矮的房子,每一间都关了犯人,门楣上挂着号码。

    谭小苦很快就在13号牢找到了师父,他已经饿得无力说话,见徒儿送饭来了才强打起精神。

    “师父你饿了吗?我是今天才知道你在这里的。”谭小苦说着从竹篮里取出饭,从铁栅的横格递了进去。

    朱子湘拿了饭就一阵狼吞虎咽,吃完才想起来,望着谭小苦:“家里没米了,你还没吃饭吧?”

    谭小苦点头又摇头:“你不要管我,我吃了一碗锅巴。”

    朱子湘关心地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不得。”

    谭小苦说:“没事的,我在外面吃东西比你方便。”

    朱子湘把碗筷伸过栅栏放入篮内,然后望着谭小苦说:“如果师父一下子出不来,你怎么办?”

    “我要每天给师父送饭,直到你出来为止。”谭小苦不假思索道。

    朱子湘苦笑:“你个子这么小,连自己都养不了,还能养师父?”

    谭小苦说:“我每天还去镇南阁等生意。”

    朱子湘说:“你没长高,有生意你也没力气干。”

    谭小苦说:“我和别人搭伙,我少要点,师傅,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不会饿死的。”

    朱子湘的眼睛潮湿了:“小苦,我的乖徒儿……”

    谭小苦岔开话题说:“师父,王辛卒、劳顺民也抓进大牢里了,你知道吗?”

    朱子湘不以为然道:“牢房这么大,没跟我关在一起怎会知道。”

    谭小苦说:“他俩是昨晚上被抓的,还出动了很多警察。”

    朱子湘说:“别人的事不要去管他,小苦,师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现在又断粮了……床底下有一口皮箱……”

    谭小苦会意,点了点头,临走不忘安慰师父说:“你会没事的,下午我晚点送饭过来。”

    谭小苦回到家中,掩上门就钻入床底,里面除了一股刺人的霉味和几只烂鞋,其余什么东西也没有,他不死心,寻来蜡烛点燃,这一次他终于发现床底下有几块松动的木板。谭小苦小心翼翼揭开,一个约三尺宽、五尺长的洞便露了出来,里面赫然躺着一口很旧但结实的皮箱……谭小苦满心欢喜地把皮箱提出来,这才发现皮箱被一把大铜锁锁了,钥匙却不在自己手中。

    谭小苦知道师父是个办事严谨的人,没钥匙开不了锁,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忘记,想在牢里他自己把钵子放入篮内,谭小苦似乎就明白了,他马上回厨房找到刚拿回来的竹篮,拿开钵子,底下果然躺着一把钥匙……

    皮箱打开了,令谭小苦吃惊的是,竟是满满一箱大洋……他真是没有想到,师父原来如此富有!

    谭小苦取了几个大洋又把皮箱放回原处,又将床底下恢复了原样,这才出去买米。谭小苦从大郎巷出来,又走过了一条街,在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粮油店。也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在意,因为在都梁城认识他的人不多,不会有人在大街叫他的,要不就是还有人也叫“谭小苦”。

    “谭小苦,你聋了吗,我在叫你呢!”

    谭小苦这才回过头,认出叫他的人是桂香,心就紧张地跳了起来——我现在这样子,千万别让蒋小姐看到。不过还好,桂香身边没有蒋钰莹。谭小苦见无法回避了,只好站住了:“你出来了,蒋小姐呢?”

    桂香走近:“我家小姐在家里用功,自从认识你,她很受触动,要多用功钻研学问。”

    谭小苦说:“我算什么呀,寒门子弟——学问再好也换不来饭吃。”

    桂香说:“谭小苦,你现在住哪里?我家小姐正找你呢,想让你来我们家做事。”

    谭小苦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楚,嘴上却说:“我回铜宝山了,谢谢蒋小姐的一片好意。”

    “不管你回了哪里,你总不能把人家给忘了,有时间一定要去看小姐,她可喜欢和你谈诗了。要不你今天就去,我们一路走!”

    谭小苦忙道:“还是改天吧,我今天有一桩急事要办,办完了还得赶回去。”

    桂香冷笑道:“你是摆谱吧,没想到你这么大的架子,早知道我才懒得喊你。”

    谭小苦道:“桂香姐你说到哪里去了,像我这样的人还敢摆谱吗?回去代我问蒋小姐好,她能惦念我,我真的非常感激。”

    这时,又一位蒋家佣人在叫桂香,趁着桂香转身之机,谭小苦逃也似的溜到了另一条街上,直至走了很久没见有人跟上来,他才转到一个偏远的粮油店买了一大袋大米。

    话说负责通知新入狱人员家人送饭的狱卒名叫胡假虎,对狱卒来说跑这样的腿是一个肥差,只要他报出身份,犯人的家人为了让亲人少吃苦头,自然会巴结他。可是当胡假虎来到大郎巷敲开13号门时,开门的竟是当事人的徒弟。胡假虎知道朱子湘是个背尸汉,但对他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凭着胡假虎的经验,朱子湘只有一个徒弟在家,肯定是没有其他亲人了。

    胡假虎出师不利没有捞到好处,但他没有灰心,相信今天一定会有财运临门,他来到镇南阁外的城墙下,发现那里的背尸汉一个都不在,想起正是早餐时间,他们肯定去了止戈亭。

    胡假虎来到止戈亭,那里的故事早会正在进行,他今天没有兴趣听故事,四处寻找他要找的人。

    总算在一角落找到了罗国矮、罗建成,胡假虎觉得这二人好敲诈,更何况这回是真材实料出售,谈不上是敲诈。他拍着罗国矮的肩,示意罗国矮离开大厅跟他去亭外,然后直截了当地说:“矮老倌,如果你舍得破财消灾,我可以让你们躲过一次灭顶之灾。”

    罗国矮一惊,随后便嬉皮笑脸地说:“胡警爷,最近我手头紧,紧得愿意认了这灭顶之灾也掏不出钱来。”

    胡假虎冷笑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今天我可是对你尽了朋友义务了。”

    罗国矮暗忖道:尽朋友义务还要什么钱?简直把我当白痴。嘴上却说:“胡警爷,今天的故事很热点,是关于昨晚半边街的事,走,听故事去!”

    胡假虎心想: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让他们吃点亏才知道我的厉害。嘴上却说:“好啊,倒要听听好故事!”

    胡假虎于是跟着罗国矮进入止戈亭吃早点。

    吃早点听故事是止戈亭的大特色:早点是一种现制的米粉,在都梁有五百多年的历史,是第一代岷王朱楩从云南带过来的,名叫“过桥米线”,它集柔、韧、爽滑于一身,是当地最受欢迎的早点;止戈亭的“故事会”堪称天下一绝,数百年来,除了不时聘请外地说书人来设坛主讲,还培养了大批本土故事家。故事内容也丰富多彩,有“快递故事”有“旧闻解密”,有“史事新说”……还有互动的“命题故事”……

    胡假虎进来后,发现今天站在主讲台上的是平时好出风头的张显凡。按止戈亭规矩,凡说故事者能博得听众认同就可以吃一顿免费的早点,而这张显凡说的故事几乎是没有一次能过关。他今天说的故事就是以昨晚半边街的突发事件为题材。

    张显凡拿腔拿调,学着说书人的派头,先以诗开场——

    人生七十古来稀,前除幼年后除老;

    中间光阴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

    过了中秋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

    花前月下且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

    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

    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白头早。

    请君细点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

    草中高低多少坟,年年一半无人扫。

    “却说萧轩亭虽然名动一方、富贵逼人,也难逃生死之劫。更堪可怜,埋葬不到一天就被人剥了鬼皮,此处按下不表,单述盗墓贼亦难逃劫数……夜很浓,浓得化不开,浓得天地黑作一团……一弯月牙儿费尽吃奶的力气,从厚厚的云里挤了出来——于是这夜就被月色融化了……突然,一百余条身穿夜行衣的好汉出现在半边街上,他们一个个身轻如燕,身手不凡,走路像风一样轻快……好汉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了半边街17号……一条年过三十岁的老狗最先察觉到了半边街的气氛,于是发出一声苍老而悠长的吠叫……它的吠叫就是命令,刹时全街的大狗、小狗、母狗和公狗们全都叫了起来……眼见时机成熟,为首的舒振乾发声喊,呼啦一声百十个火把齐明,把半边街照得明如白昼——”张显凡顿了顿,又绘声绘色说,“各位听官,百余条好汉如此兴师动众,他们要对付的也只是小小的两个盗墓贼,这岂非杀鸡也用牛刀?非也!却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王辛卒、劳顺民虽不起眼,谁想也是身怀绝技,练成了罕见的‘水獭功’!此功练成后,可像水獭一样在水中过日子,一待就是十天半月!王辛卒的卧室就悬在赧水河上面,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从窗口纵身扎入水中,任凭千军万马也奈何不了他!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舒振乾早有准备,他在王辛卒的吊脚楼水域中布满了渔网,最终双双被擒,欲知后事如何,来日再作分解。”

    张显凡一说完,听众就喝起了倒彩,一听客质疑说:“这故事破绽百出,应罚你买双份早点!”

    张显凡不服说:“哪里有破绽了,你明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听客道:“我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定教你口服、心服!第一,警察局倾巢出动也不足一百名警察,抓两个小贼出动这么多人不合常情;第二,谁见过三十岁的老狗?就算真有这么大年纪的狗,必是老眼昏花,耳朵不灵,怎么偏偏是它最先察觉出街上有异动呢?”

    众听客异口同声道:“胡编乱造,不能通过,罚他买双份早点!”

    张显凡死活不愿买双份早点,这时掌柜的钱进财打圆场说:“难得他有胆量登台主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买一份早点就够了。”

    张显凡于是掏出铜板买了一份米粉,威风扫地地选一僻静位置去吃。

    时间尚早,钱进财见无人上台主讲,怕冷了场,这时他发现坐在一隅的胡假虎,赶忙上前邀请:“胡警爷,你们大牢每天都有故事,接下来得请你出马了。”

    众人见了,齐声附和道:“胡警爷,讲一个!胡警爷讲一个!”

    胡假虎推脱不了,只好走上主讲台,可是该讲什么呢?本来大牢里每天都有故事发生,这些故事听众都很感兴趣,但是说得多了自己却没了兴趣,突然想起刚见到过朱子湘的徒弟,何不来个“命题故事”,一来可把球踢给别人,二来亦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胡假虎想到这一点就开言道:“话说萧轩亭坟墓被盗都梁将会有一大批人难逃牢狱之灾——诸位若不信时,如今王辛卒、劳顺民都已经牵扯进了牢房。还有一位,比这二位还要早进大牢——”

    胡假虎停住,卖个关子,众听客问道:“谁最早进大牢?”

    胡假虎道:“此人就是萧轩亭的殓尸人朱子湘。这朱子湘家在落马桥朱家,一个人远在都梁谋生,如今关进大牢谁给他送饭?今早本人奉命前往通知其家人,开门的却自称是朱子湘的徒弟,这小子虽然瘦弱,却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对浓眉大眼煞是可爱。他是何方人氏?年纪轻轻三十六行为何偏偏跟背尸汉学徒?诸位——谁能解答这问题两天的早点钱我胡某包了。”

    台下静了片刻,人群中有人站起来说:“这个不难,我可以解答!”应招的乃是罗国矮,他走上主讲台说:“这男孩名谭小苦,今年十七岁,前些日子他父亲谭老瓜在靖州得暴病死了,家中全无亲人,无依无靠,就被朱子湘收做帮手。”

    胡假虎摇头说:“没有故事味,又平又淡,一点起伏都没有,关于谭小苦还有谁能讲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吗?”

    “我能!”人群中一瞎子站起来,拄着盲公竹摸索着走上主讲台,他叫何半仙,是止戈亭的常客。

    胡假虎提醒说:“真人真事,可不能瞎掰,瞎掰的再出彩也没得奖励——我知道你能掰。”

    何半仙翻动着白眼说:“规矩我懂。”

    刚刚走下主讲台的罗国矮为了挽回一点面子,这时也说:“我说过的内容你不能重复,否则也不算数。”

    众听客也跟着起哄:“对,重复的不算数!”

    何半仙十分自信,说道:“如果只是简单的重复,不仅不算赢,我愿受罚。”

    众人叫道:“好咧,如此简单的故事看你如何编排!”

    何半仙翻着白眼,等到台下人都屏声敛气才说:“民国四年我云游四乡途经铜宝山,忽听一哭声与众不同格外刺耳,我循声问去,才知道这男孩叫谭小苦,刚好四岁,由三个姐姐众星捧月般宠着,我听出这孩子的声音从表皮苦入骨髓,我提出要免费为他看八字。他的姐姐报了生辰八字,我掐指一算,发现这孩子比我预想的还要命苦,他头顶爹,脚踩娘,拳打兄弟姐妹,是‘带孤’的苦命。当即村中有老人骂我瞎眼说瞎话,扬言要砸我的招牌,称这谭小苦虽然死了娘,三个姐姐比娘还亲,父亲身体硬朗健壮如牛,开始我也怀疑自己算错了,为谭小苦再一次排了四柱八卦,结果还是原样,我当即立下毒誓,如掐算不准遭五雷劈身……民国八年我途经铜宝,进村后心怀忐忑,但无人砸我招牌,经打听,谭小苦的三个姐姐已成‘鬼崽崽坟山’上的三抔黄土,谭老瓜忙于生意把他托付给了私塾先生。当时我猜想谭老瓜至少把儿子养大成人才会辞世,没料到前些天他在靖州暴病身亡……也是机缘,谭小苦从靖州奔葬回来,无依无靠,眼见就要饿死,可他偏偏就闯进了朱子湘的茅棚!朱子湘收留他没几日,就被关进了大牢。我的故事算是讲完了,不敢说有多精彩,但都是事实。”

    何半仙说完,大厅里鸦雀无声,稍后,还是胡假虎开口说话:“这故事只属中等,充其量只值一餐早点钱——钱掌柜,何先生今天的早点我认了!”

    钱进财拖着长声应道:“好咧——”

    何半仙也不争辩,一个短故事就挣了一餐早点,也觉得不亏,眼见时辰不早,故事早会就要收场,有人开始关心明天的故事,就问钱进财道:“掌柜的,明天安排了好故事吗?”

    钱进财每天就为这事发愁,摇头说:“还没呢,要不你来救救场?”

    那听客说:“我不行,我就喜欢听。”

    这时何半仙走下主讲台,他对钱进财说:“我有个办法,照我说的去做就不愁没有故事。”

    钱进财说:“如果你真给我出了好点子,明早的早点钱我给你免了。”

    何半仙说:“近期萧轩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议论的尽是盗墓的事,掌柜的不妨顺应民心,就以盗墓为题,向社会征集此类故事。”

    钱进财一听就叫道:“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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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捕盗墓贼

    再说萧轩亭下葬后,萧子儒、萧子玉兄弟又请了铜宝山仙人寺的了空和尚做了三天三夜水陆道场,祈祝父亲西出阳关,早登仙界,萧子儒因假期已满,第四天一早就在随人的护送下启程回云南。萧子玉领着十八岁的儿子萧鹏一直送出城门。

    这二十多天来,因为丧事,萧子玉变得身心俱疲,极想好好休息一番。他回到家准备睡上一觉,尚未进房,老管家萧忠就神色紧张地走来,呈给他一张纸条,细看时,但见上面写道——乃翁的墓已被盗,赃物陈于北门闸寄卖行,知名不具。

    萧子玉看罢字条大惊失色,倦意顿消,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在都梁,祖坟被掘是最忌讳的事,更何况他还是堂堂的警察局长,为了分清真伪,萧子玉立即差萧忠先去北门匣寄卖行买几样东西回来。

    萧忠很快买回一个玉如意,一枚戒指,萧子玉一眼就认出玉如意正是他家的东西,尤其是那枚戒指内侧刻的“萧轩亭”三字清清楚楚……

    传言被证实了,萧子玉的心情很沉重,第一反应就是去父亲的坟上看看,他害怕父亲的遗体暴尸于野外遭野狗侵犯,传出去那是更丢面子的事。

    在几位下人的陪同下,萧子玉来到猫儿山,但令他奇怪的是父亲的坟包完好如初并无损害,唯一不同之处是坟头上多了一个稻草人……

    父亲的坟没有被掘,那么寄卖行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萧子玉问萧忠道:“老管家,家父是什么人入的殓?”

    萧忠很谦卑地答道:“大朗巷的朱子湘师傅。”

    “这个人平常手脚干净吗?”

    萧忠答道:“不晓得,隔行如隔山,对那些人的为人老朽不是太了解。”

    萧子玉又问:“当时替家父入殓的时候有我们的人在场吗?”

    “不是太清楚,那时候正好客人太多,我要去接待。”萧忠说完就不安地望着萧子玉,害怕受到责怪。

    萧子玉似乎并无责怪任何人之意,想了想说:“大家先回去,先不要对外张扬,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萧子玉进城后没有和下人一起回柳山路,而是去到警察局,令侦查科长舒振乾把朱子湘带来,并吩咐不许惊动街坊。

    朱子湘很快就被带到局长办公室,出乎萧子玉的意料,朱子湘表现十分镇定,他也不问为什么“请”他来,一屁股坐在萧子玉的对面掏出烟袋抽旱烟。

    萧子玉想生气,但还是忍住了,他干咳一声打破沉静:“朱子湘,知道本座为什么请你来吗?”

    朱子湘抬起头不失礼貌地望着萧子玉:“草民确实不知,还望局座指点。”

    萧子玉从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举在手里,问道:“见过这东西吗?”

    朱子湘发现是一个玉如意和一枚戒指,站起身从萧子玉手中接过认真查看,然后还给对方说:“知道,这是令尊的心爱之物,如果小人没有记错,这两样物品应该早在几天前已随令尊大人去了地府……”

    萧子玉面无表情地瞪着朱子湘:“你是见过这些东西的唯一外人,你给我解释,东西既然已葬,为何还在我手里?”

    朱子湘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说:“我明白,局座的意思是怀疑我拿了。但天地良心,我朱子湘绝对没有拿。”

    萧子玉脸一沉,恶狠狠地说:“朱子湘,你好大的胆子,证据在手,还敢狡辩,来人啦,给我用刑!”萧子玉一声令下,一下子涌过来数名警察把朱子湘按倒在地上。

    朱子湘仍然毫无惧色,望着萧子玉,说:“局座,我是一介草民,性命和野地里的杂草无异,是死是活并无多大价值,但是,你是堂堂局长,是人上之人,令尊更是清朝命官、尊贵无比,如今他却遭人凌辱,这也罢了,如果你连凌辱令尊的真凶都找不到,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还能安心吗?”

    萧子玉冷笑说:“朱子湘你不要花言巧语,真凶除了你还会有谁?在此之前本座也曾收到匿名信,说家父之墓被盗,可今天我去了猫儿山,那里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朱子湘亦冷笑道:“局座是聪明人,小人虽然愚钝,但也在江湖上听了不少的传说,说是盗墓贼十分厉害,盗过的墓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如果去现场仔细分辨,才有破绽可寻。”

    萧子玉一愣,觉得朱子湘说的话像在暗示他什么,然后命令手下:“把这个刁民押下大牢好生看管,来日我再修理他!”

    朱子湘押走后,萧子玉回忆起父亲坟墓的情况觉得除了那个稻草人并无异常。但转念一想。既然有稻草人,就说明有人去了坟场,去了坟场肯定不会是干正当事。萧子玉再三琢磨朱子湘的话,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再去一趟猫儿山。

    萧子玉第二次来到猫儿山是在当天下午,这次只有舒振乾一个人陪同他,工具也只带了一柄锄头。两个人围着坟包前前后后察看,萧子玉终于看出了端倪——墓碑前有一个三尺见方的地皮与别处不同,上面的草经过一上午的暴晒已经萎了,很明显这是昨晚上才植上去的……萧子玉顿时明白了什么,挥锄在上面一挖——土松软软的果然都是填土……

    萧子玉骂道:“这些盗墓贼简直比狐狸还狡猾,如果不是有人漏风,来年清明坟前坟后都长满了草,谁知道被盗过呢!如此可恶,老子揪出来非得把他们赶尽杀绝不可!”

    萧子玉气得不停地叫骂,墓尾的舒振乾突然叫道:“局座,这里也挖动过!”

    萧子玉走过去挖了几锄——松软软的果然也是填土,他纳闷地说:“为什么挖两个地方呢?”

    舒振乾是搞侦查的,分析说:“这里绝对来过两起盗墓贼,局座你看这稻草人,目的是吓唬另一起盗墓贼。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第一起盗墓贼前天晚上就得逞,选择的盗洞是墓尾;第二起盗贼不死心,昨天白日又来踩点,发现立在坟头的是稻草人,所以昨天晚上又来到这里……他们扑空后心里不顺,选择了用匿名信告发。”

    萧子玉点头说:“你的分析很准确,这些人简直是狗胆包天,居然欺负到我头上了!”

    萧子玉离开猫儿山径直到镇南阁蒋家大院,早有当班仆人飞奔入内报告,很快就有人迎出来了——却是管家李施烟。

    李施烟满面春风打着拱手说:“局座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得罪得罪。你亲家去分店巡视去了,我马上差人去。”

    萧子玉客气道:“不急,不急。”

    李施烟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过头赔着笑,说:“局座的儿媳如今在学校读书,不仅功课好,而且更懂礼貌了,她正放暑假在家,我去叫她来见你。”

    萧子玉说:“好久没见儿媳了,你带我去见她。”

    李施烟说:“这成何体统,她年纪轻轻,消受不起呢。”

    萧子玉说:“没关系,如今是新社会了,旧礼节早不时兴,她是个孩子,做长辈的应该多多关心她。”

    蒋兴和的千金蒋钰莹,早在她两岁的时候就与萧子玉的儿子萧鹏订了“娃娃亲”,从那以后两家就经常走动。

    萧子玉随李施烟来到一处书房,只见蒋钰莹正在写字,她的身边陪伴着丫鬟桂香。李施烟叫道:“小姐,你看看是谁来了?”

    蒋钰莹抬起头看见是萧子玉脸就红了,撂下笔轻轻叫了一声:“公爹。”

    “放假了还做功课,我儿媳真是用功。”萧子玉翻看书案上刚写的字,“这诗是我儿媳自己作的?”

    蒋钰莹咬着下唇笑而不语,旁边的桂香说:“小姐这段时间可用功了,说是贫寒出身的孩子还有那么渊博的学问,她一个大户千金如果不如人家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萧子玉问道:“是谁出身贫寒学识渊博?”

    桂香道:“不认识的,好像是来到我们这里找事做,不知何故就不辞而别了。”

    蒋钰莹道:“公爹,你是警察局的,如果有空闲麻烦你帮忙找一个人。”

    萧子玉说:“儿媳头一次要我帮忙,再忙我也得去办,你说,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蒋钰莹说:“他叫谭小苦,北郊铜宝村人,年十七岁,较瘦弱,他是个孤儿。他很聪明,也好学,如果流落到街头怪可惜的,有他的下落我想请他来我家做事给他一个好的环境。”

    萧子玉说:“我儿媳原来还如此富有同情心,我一定尽力帮你找,有消息会及时告诉你的。”

    蒋钰莹说:“谢谢公爹。”

    萧子玉说:“不用谢。你忙,公爹不打搅了,有时间多过去看看。”

    蒋钰莹说:“儿媳有空一定回家看公爹和婆母。”

    萧子玉当下便离去,跟随李施烟去到正屋的客堂,由李施烟陪着说了一阵话,蒋兴和就匆匆赶回来。

    蒋兴和与萧子玉自从成了儿女亲家,如果不是办红白喜事或生日宴谢,平常很少往来。萧子玉今日突然造访,蒋兴和预感一定有什么事情,因此,他把萧子玉引到自己的书房,李施烟与舒振乾仍然留在客堂。

    两人在书房坐定,萧子玉就直奔主题言明来意。蒋兴和闻之大惊,即令李施烟立即去把殷楚云叫来。

    殷楚云不知道姐夫急召他过来是何事,来到书房见萧子玉在场,就知道不会是好事情。果然蒋兴和劈头就骂道:“畜生,你干的好事!”

    殷楚云如坠五里云雾,看看姐夫,又看看萧子玉,萧子玉为殷楚云开脱说:“这事不能怪他,不知者无罪。不过寄卖行也应该守法。但凡货物要问清来龙去脉,不要成了匪盗销赃的窝点。”

    蒋兴和说:“亲家翁说得极是,我们是正当生意人家,绝不与匪盗为伍。”蒋兴和把目光转向殷楚云,喝问道,“这两天你可曾收了一批来路不明的货物?!”

    殷楚云这下子总算听明白了,连连点头说:“有的,有的。”

    “都有哪些东西,还不快向萧局长交代!”

    殷楚云说:“有金帽徽一枚,金戒指二枚,玉如意一支,玉镯子一对……”

    萧子玉见殷楚云不再往下说了,追问道:“还有什么东西吗?”

    殷楚云搓着手,然后又摇头了,说:“大概只有这些了。”

    萧子玉提醒道:“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东西,你再想想。”

    殷楚云说:“还有一件貂毛内衣,我没有收购,局座,你怎么这样清楚?”

    蒋兴和骂道:“畜生,你知道这些货物是什么来路吗?是钰莹她爷爷的陪葬物!”

    殷楚云大惊失色,扑通跪了下去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我该死,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死……”

    萧子玉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说:“我说过不关你的事,你快告诉我,这些东西是谁卖给你的?”

    殷楚云仍跪着说:“是背尸汉王辛卒。”

    萧子玉又问道:“你知他住哪里吗?”

    殷楚云说:“知道,他住半边街17号,白天一般都守在南门外的城墙脚下,不过他这两天身上有钱可能不会在这两个地方了。”

    话说王辛卒、劳顺民各得三百大洋,自然少不得花天酒地,晚上去武陵井搂粉头睡觉,白天上止戈亭的都梁酒家饮都梁香,吃血酱鸭。

    都梁酒家乃百年老店,店子开在止戈亭的首层,此处具有几大特色——特色之一,这里是掌故、秘闻的发源地,凡各类旧事、新闻,大到国家大事,小到某人扒灰都能成为下酒佐料;特色之二,这里的都梁香酒和止戈亭的来历十分传奇;特色之三,这里的招牌菜血酱鸭也颇有来头。

    关于这里是掌故、秘闻发源地暂且不表,单述后面两大特色。

    相传,八仙中的吕洞宾云游四海,途中闻听古城都梁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景色秀丽,遂扮作书生前来游历。

    吕洞宾自南而来,过了赧水河,迎面看到一家酒肆,酒旗上书写四个大字——都梁酒家。吕洞宾入得店来,一位眉清目秀的酒姑面带笑容动作麻利地端上两碟小炒,一壶酒,吕洞宾坐下把盏自斟,但闻酒香馥郁,沁人心脾,不禁大声喝彩:“好酒,好酒啊!”

    酒姑见他一壶饮尽,又连着端上两壶,吕洞宾擎杯在手,问道:“此等好酒,不知如何酿造?”

    酒姑答道:“有一年我爷爷在铜宝山下小溪旁采了鲜嫩清香的兰草花,回家挂在壁上,不想掉到了酒缸里。爷爷发现后将兰花捞出,一闻那坛酒,多了一股奇香,直沁肺腑。原来那兰花便是著名的都梁香,郦道元《水经注》上有专文记载。后来,我爷爷就用都梁香为酒曲酿酒,成了我家的祖传秘方。这酒后劲十足,客官初来乍到,还须小心为是。”

    酒姑说话间,吕洞宾已经醉伏桌上,待他醒后,急忙往口袋里找酒钱,竟是囊空如洗。毕竟是仙家风范,吕洞宾遂从柜台上抓过记账用的毛笔,饱蘸浓墨,走出店门,从城墙边石砌的阶梯登上城墙上的醮楼。

    吕洞宾举目四顾,但见蜿蜒的赧水贴城而流,起伏的山岗面城而立,触景生情,脱口赞道:“佳哉山水,从今以后当……”说着提笔在壁上写下“止戈”两个大字。回头对酒姑拱一拱手说:“信笔涂鸦,望请笑纳。”

    吕洞宾临凡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人慕名而来,酒家的生意越加兴旺。开始对着“止戈”二字,许多人苦思冥想都不得其妙,这个谜底至今都未解开。

    再说“血酱鸭”的来历。原来明永乐年间,朱棣续任皇位,他的弟弟朱楩去了云南,史书称岷庄王,庄王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亲弟弟,在云南花天酒地为所欲为。皇帝见他屡屡滋事生非,恐生变故,就想把他送到都梁,于是命人画了都梁形势图给他看,说:“此地山川秀美,物产富饶,有‘小金陵’之谓,享乐之地也。”朱楩欣然同意。

    朱楩来到都梁后,仍然是肆无忌惮,穷奢极欲。他闻听都梁酒家的主厨钱一炒很有一套,就强逼他做了御厨。在朱楩大饱口福之时,钱一炒技穷,开始为庄王的饮食犯愁了。

    一日,钱一炒正在炒鸭子,因膳房催得急,慌乱之中把鸭血倒入了锅中。怎么办?耽误了时间是要杀头的,钱一炒只好将错就错,搅匀炒熟上碟。没想到庄王一尝,大加赞赏。原来浇了血的鸭肉口感更佳,其味甚妙,顿成佳肴。这道“血酱鸭”从此成了王府保留佳肴。后来,钱一炒又将此烹制法传到都梁酒家,就这样“旧时王家席上珍,落入寻常百姓家”。

    却说王辛卒、劳顺民在止戈亭饮都梁香,吃血酱鸭,听食客和钱进财讲故事,好不惬意。

    钱进财乃都梁酒家掌柜,是血酱鸭创始人钱一炒的后代。近日,在都梁酒家热传的故事乃是萧轩亭的丧事。这些,也正是王辛卒、劳顺民十分关注的。萧家是暴发户,在都梁崛起的时间不长,根据都梁酒家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萧轩亭祖籍南乡,以打豆腐为生,到了他的爷爷一代,已置薄产。在南乡最大的银姓家族,其中有一个名叫银迁强的财主觊觎萧家的一丘水田,提出调换的要求。萧轩亭的爷爷将此田视为命根,当然不答应。银迁强无奈,又提出租赁三年,租谷竟高出别人家很多。萧轩亭的爷爷觉得划算,就同意了,并写了文书。三年期满后,银迁强不仅不归还水田,竟然连租谷都没有了,萧家气不过,告到官府,银迁强拿出文书,原来那不是租赁合同,而是典契!萧轩亭的爷爷不仅输了官司,还挨了四十大板。他又气又伤,回家后就一病不起。有一个晚上,他梦见后山一株银杏树下忽放光芒,有一老者小声叮嘱他:得此地者昌。老人醒来后,将此梦告诉儿子,不久在他死后就把他葬在后山银杏树下。想着父亲在银家人面前吃亏是因为不识字,萧轩亭长到六岁的时候就被他父亲送到学馆。萧轩亭也非常争气,不到十七岁就中举,开了都梁学界的先河。萧轩亭入仕后,仗着与曾国藩的乡党关系晋升极快,官至桂林知府。萧轩亭当上官后,没有忘记家仇,几场官司下来,他让银家倾家荡产,在南乡无法立足,不得不迁居异乡。

    闲话少絮,当时王辛卒、劳顺民在大厅饮酒,止戈亭的常客们谈论的话题引起了王、劳二人的极大兴趣。一个叫张显凡的长舌男问何半仙道:“自古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再好的风水坟地也保不住万代荣昌,半仙,你算算萧家还能雄起几代?”

    何半仙是个睁眼瞎,他假作思索道:“雄起几代还是个定数,不过据我所知,近五十年都梁不可能拱出超过萧家的家族。”

    张显凡问道:“你这是根据什么推算的?”

    何半仙说:“我是根据萧家坟地推算出来的。”

    张显凡冷笑道:“萧家的坟山在南乡,你一个瞎子几时见过了,我看你瞎子尽说瞎话。”

    何半仙涨红了脸说:“我虽然没有去过南山,难道我连猫儿山也没去吗?萧轩亭出殡的良辰吉日还是我择的呢,那真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

    张显凡有意抬杠说:“你在讲坟地,不是说择日。”

    何半仙道:“听地仙说萧轩亭下葬的坟地是最好的,属双龙抢宝,再配上吉日。那更是如虎添翼了。”

    张显凡不屑道:“什么双龙抢宝,我看不见得,听猫儿山对面村子里的人说,自从萧轩亭下葬后,那里出了两桩怪事,一是新坟上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稻草人,二是接连两个晚上狗叫不断,坟山上好像还有鬼火。”

    何半仙击掌道:“这就对了,说明萧轩亭葬正了吉地,已经开始显灵了,依我看萧家的第三代绝对比前辈有出息。”

    张显凡凑近何半仙的耳朵小声问道:“如果有人盗了萧轩亭的坟墓,萧家后代还会有出息吗?”

    何半仙一下子噎住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个……不会吧?”

    王辛卒、劳顺民没有听到张显凡与何半仙私语什么,但估计必定和自己有关,因此内心更不安了。

    张显凡笑道:“半仙也有不好说的话了,萧轩亭是朱子湘入的殓,听说有不少陪葬品,第二天朱子湘还去了坟场,更巧的是他今天上午还去了北门闸寄卖行……”

    王辛卒、劳顺民坐不住了,付了账,双双离开止戈亭回到半边街,此刻已是傍晚时分。

    二人默默走进屋,关上门,劳顺民忍不住问王辛卒:“刚才你听到了吗,朱子湘去了寄卖行,他一定是惦记那些东西。”

    王辛卒说:“这不奇怪,他肯定会去那里找。不过你可以放心,他打听不到什么,殷楚云不会向他透露任何信息。”

    劳顺民说:“东西就摆在柜台上他认得出来的。”

    王辛卒说:“都梁盗墓的有这么多,他知道是谁!”

    劳顺民说:“我就担心他把事情捅到萧子玉那里,这样就麻烦了。”

    王辛卒心里打了一个突,但随后又镇定下来,说:“朱子湘不会这么干,他也掘了坟,我们一旦被抓他也脱不了干系,萧子玉一样会收拾他。”

    劳顺民想想觉得王辛卒说得也有道理。这一天一夜二人玩得疯狂,现在也觉得累了,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半边街紧靠赧水河,属典型的吊脚楼,卧室都悬空在水上,热天相对凉快,但也有一个缺点——蚊子多,不挂蚊帐无法睡觉。

    二人睡得正香,突然传来紧急的敲门声和杂乱的呐喊声,劳顺民先醒过来,发现外面火光冲天,火把下映着一群头戴大盖帽的人,于是推醒王辛卒,说:“不好了,朱子湘真的把我们告了!”

    睡眼惺忪的王辛卒马上清醒,他来不及多想,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一群警察在火把的照耀下一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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