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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夜猫儿山

    却说都梁“背尸汉”都是双重职业者,他们在替死人入殓的同时,背地里无一例外皆从事盗墓勾当。

    盗墓分为“干货”和“湿货”两大类。

    所谓“干货”,即盗掘古墓。盗“干货”风险极大,古墓因年代久远,难以发现,即便发现了,这类墓葬掩埋极深,挖掘起来工程浩大,非得团队不可。特别是都梁境内的古墓上了规格的多以磁灰糯米搅拌桐油为保护层。这类特色材料粘性强,其坚固程度胜过现代的混凝土,多数盗墓者对这道屏障无计可施,被挡在了墓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盗墓团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即便打开了墓室,也难保每冢古墓在漫长的岁月中没有被前辈同仁掘过……事实上,大多数古墓都是数度被盗,因此在业界流传一句话——古墓十室九空。但是,风险与利润从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盗墓者中真正发了财的,都是因为古墓而一夜暴富。

    再说盗墓行业的“湿货”俗称“剥鬼皮”。顾名思义,不再赘述。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盗墓行业也不例外,“谁入殓谁主盗”,这就是行规,如此一来,“湿货”就不存在风险。死者是他亲手入殓,有多少随葬物品,他心中一清二楚,虽发不了财,养家糊口足矣。

    但任何事物都非绝对,盗萧轩亭的墓就是一个例外。

    萧轩亭是举人出身,与曾国藩私交甚密,其长子萧子儒是晚清进士,官至云南大理知府……改朝换代之际,又仗着与蔡锷的同乡之谊,他摇身一变,成了中华民国云南财政厅长;其次子萧子玉在哥哥的荫护下也当了警察局长。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唯一公平之处,是富人、穷人都难逃一死。早在萧轩亭还活着的时候,都梁的背尸汉们就在茶余饭后议论萧轩亭何时死,有多少陪葬。几乎每一个背尸汉都希望能为他入殓。为此,他们时不时去柳山路溜达。曾经,萧轩亭几次差点一命呜呼,这让背尸汉们紧张异常,一个个如临大敌——但最后都是空忙一场。慢慢地,背尸汉们变得麻木了,就在他们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萧轩亭突然去世,这肥差竟然落到了朱子湘手里。这事在圈子里传开,多数人只有羡慕、眼红的份,唯有王辛卒在羡慕过后有某种欲望,他私下里与劳顺民商量,要赶在朱子湘前面把萧轩亭的墓盗了。劳顺民先是不同意,怕坏了行规,后禁不住王辛卒的一番软硬兼施,也动了心。

    劳顺民动心的原因除了受钱财诱惑,另外还有好奇心。因为圈内盛传朱子湘有“绝活”,绝活之一就是他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得知哪冢坟里有“宝”、哪冢坟什么也没有。朱子湘是盗墓高手,据称,他拥有一个仪表之类的东西,这仪表十分神奇,只需把一根铁条扦入坟墓深处,然后将仪表置于铁条顶端,如墓中有金银一类的财物,仪表会发光,没有就不会发光。

    为了掌握萧轩亭的下葬日期,王辛卒、劳顺民整天守在柳山路。萧家是都梁望族,丧期内大摆流水宴——也就是说,只要愿意来灵前给萧轩亭下跪叩头,无论亲疏,都可以坐下来吃饭。

    王辛卒从负责做道场的了空和尚处打听到,萧轩亭要在家里停二十一天才能出殡,下葬地点在北郊三里外的猫儿山。

    出殡的那天,都梁城万人空巷,送葬的、看热闹的,人山人海,煞是热闹。王辛卒和劳顺民混在送葬队伍一直到了猫儿山。俩人发现萧轩亭的墓坑不是太深,不到八尺,规格属中等以上。同时也有人放出风声,萧老爷生前留下遗嘱,希望后辈“厚养薄葬”,不要任何陪葬物品。王辛卒心里明白,这些话都是萧家人放出来的,包括有意浅埋,目的就是想说明棺材里没有财物。

    萧家此举对门外汉来说也许管用,但对王辛卒之流来说,无异于“此地无银”。

    为了防止朱子湘提前来到坟山,天一黑王辛卒和劳顺民就潜伏在萧轩亭坟墓附近,还特意扎了个稻草人立在坟包上。深夜,王辛卒、劳顺民果然发现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向猫儿山走来,到了离萧轩亭坟墓不远卧倒在地上……他俩显然是被坟包上的稻草人吓坏了。

    王辛卒知道这一高一矮就是朱子湘和谭小苦,他们苦等一阵坟包上的“人”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就只好放弃……

    朱子湘师徒一走,王辛卒、劳顺民就拿出工具从坟墓的后面开始挖掘——这样做二人是经过一番商量的,盗掘“湿货”正常的手法是从墓碑下面入手,他们反其道而行之,从墓尾入手目的就是要戏弄朱子湘——你不是有“绝活”吗?有“绝活”你就应该提前知道这是一冢空墓。

    盗墓行当在都梁延续了数百年,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盗洞都不大,只有三尺见方,这样既省了工程量,盗过后也容易恢复原貌。其实都梁所有稍有家财的墓主几乎无一例外被盗过,但他们的后代都浑然不觉,往往来年清明上坟,那里早已经草长莺飞看不出任何破绽来了。

    挖掘开始了,王辛卒与劳顺民说好二人轮着上阵,挖到四尺深的时候,越往深处挖难度就越大,王辛卒玩起了狡诈,说他的脚扭伤了,这样他留在地面负责吊土。

    劳顺民辛苦干了三个时辰,盗洞挖好了,这时候王辛卒的脚也不疼了,他麻利地溜下坑内,手执蜡烛照着劳顺民把棺材挡板锯开,再用斧头背不轻不重敲打——挡板脱离了棺体,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棺洞,一股树香味飘然而出……这时候,两人反而更加紧张,既想尽快把棺内的尸体拽出来,又害怕里面没有多少陪葬品……

    王辛卒把蜡烛交给劳顺民,他犹豫了好一阵,才把一只手伸入棺内——很快他就摸着了萧轩亭的两只脚……

    劳顺民见王辛卒迟迟没有拽拉尸体,忍不住问道:“要帮忙吗?”

    王辛卒摇摇头,说:“不用,这老头身上没一点肉,不沉。”王辛卒说着一咬牙——尸体就拽了出来……

    劳顺民手执蜡烛照看,发现老爷子睡得很安详,“极乐帽”上别着一枚闪光的金徽,衣服穿得很厚……王辛卒一扫刚才的斯文样子,发疯一般解开萧轩亭的一层层外衣,直至发现那件昂贵的貂毛内衣穿在身体上,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还好,今晚没有白干。”

    这一次的收获比王辛卒预料的还要乐观,除了那件貂毛内衣,还有一对蓝田玉镯、一个碧如意、两枚金戒指、一枚金帽徽和大批银器……王辛卒十分贪婪,他把萧轩亭剥得一丝不挂,除了留下尸体,棺内的一切物品全部卷走……

    王辛卒的家住在半边街17号,他回到家中的时候,雄鸡已唱三遍——天快亮了。他和劳顺民倒在凉席上囫囵睡了个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王辛卒、劳顺民从床上爬起来去镇南阁都梁酒家要了一个包房,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如何处理赃物的问题。王辛卒提议除了貂毛内衣,其余诸物都可以出手,他的理由是貂毛内衣要到冬天才卖得起价,而现在是夏天,贱卖了可惜。劳顺民害怕东西在王辛卒手中不安全,坚持要全部出手,一件不留。二人争来争去,最后王辛卒同意去问问价,如果价格合适也同意出手。

    都梁北门闸有一个寄卖行,是蒋兴和的产业,交给妻弟殷楚云管理,殷楚云专与土匪、盗贼打交道,盗墓贼的赃物也都落在他的寄卖行,这些事蒋兴和表面上都不过问。

    因为赃物太多,带到寄卖行去目标太容易暴露,二人去到北门闸把殷楚云接到半边街看货议价,谈成后等到天黑再把赃物送到寄卖行去。

    殷楚云看了货,按寄卖行的价格,把除了貂毛内衣以外的货物折旧估价为一千大洋,再按“四六开”行规,王辛卒、劳顺民可各得三百大洋。对于这个价格,王辛卒、劳顺民都无异议,很快成交。随后,殷楚云把貂毛内衣也估价一千大洋,但他提出,眼下是热天,要到冬天才能出手,寄卖行垫付的钱要很长时间才可以收回,因此,“四六”应倒过来——寄卖行得六,王辛卒、劳顺民占四。劳顺民表示同意,王辛卒却不赞同,最后殷楚云说:“我看最好还是你先保存几个月,若无破损,到冬天我再按行情收购。”

    殷楚云开了口,劳顺民也就无话可说。殷楚云当即付了一百大洋的定金,天黑之后,王辛卒、劳顺民把赃物藏在两担箩筐里送到北门匣,交接后,殷楚云付清了全部余款。

    返回的途中,二人看到朱子湘领着谭小苦去了北郊猫儿山方向,都忍不住暗暗发笑。

    再说朱子湘辛苦一个通宵盗了一冢空墓,内心的气愤自不必说,他知道这墓昨晚已经有人盗过了,并且猜出了这个触犯行规的人是谁。

    墓碑前的土没有动,那么盗洞肯定在墓尾!朱子湘把长柄铁铲朝深处猛捅——棺材尾端果然没有了挡板!

    谭小苦很聪明,说:“师父,这墓肯定是昨晚盗的,他们还扎了稻草人在坟头吓唬我们。”

    朱子湘点头说:“你说得对,正是这样。”

    谭小苦说:“人家先下手为强,我们自认倒霉算了。”

    朱子湘摇头:“不行,我们自认倒霉事小,坏了规矩事大,不论是谁干的,一定要讨个说法。”

    谭小苦说:“可是都梁这么大,你知道是谁干的呢?”

    朱子湘很有把握地说:“这个不难,我会有办法找到他的,小苦,时候不早了,我们先把洞口填好。”

    师徒齐心协力,把盗洞恢复了原样,还剩下一部分土无处消耗,就抛撒到其他坟上。

    干完这些,天尚未亮,师徒二人都累坏了,就背靠着墓碑小憩。朱子湘抽完一袋烟,回过头来端详着高大无比的墓碑问道:“小苦,你识字吗?”

    谭小苦说:“认得,师父你呢?”

    朱子湘狡黠地笑笑,说:“我认得不多,这碑上写的啥?”

    谭小苦借着星光认了一会儿,念道:“故父显?萧公轩亭之墓,孝男萧子儒、萧子玉,孝孙萧鹏、萧鸿,中华民国十七年六月初六立。”

    朱子湘笑了笑说:“没错,他的儿子、孙子都叫那名字,还有别的文字吗?”

    谭小苦仔细认了一回,说:“有的,最上头有四个字,是‘万古佳城’,最下端也有四个字是‘亥山巳向’。”

    朱子湘冷笑道:“还万古佳城呢,半天不到就变成废墟了!小苦你记住师父的话,将来你若有出头之日,千万别学萧轩亭。”

    谭小苦苦笑道:“师父又拿我开心,能有口饭吃可以活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指望什么出头之日。”

    朱子湘认真地说:“富贵本无种,没准什么时候你就是都梁最富的人!”

    谭小苦说:“师父,你的话越发没谱了。”

    朱子湘一本正经地道:“你以为我在瞎说?我是当真的,你知道都梁最富的人家是干什么发达的吗?就是干我们这一行起家的。”

    谭小苦吃惊地望着朱子湘:“蒋兴和也是盗墓贼?”

    朱子湘点点头:“等有了空闲的时候我给你说说蒋家的发迹史。”

    天就快要亮了,师徒二人赶忙收拾工具回家。吃罢饭,又上床睡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朱子湘要谭小苦去茅棚等生意,自己则直奔北门闸寄卖行。

    朱子湘是寄卖行的老主顾,与经理殷楚云关系很好,殷楚云一见到他老远就打招呼:“老朱你好久没来了,最近有货吗?”

    朱子湘摇头说:“最近时运不济,懒得动。”朱子湘说着就来到货柜前,他一眼就看到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是一对蓝田玉镯,一支玉如意,一枚金帽徽……这些东西他是亲眼见过的,十分眼熟。他见殷楚云跟过来,就说:“还少了一样东西。”

    殷楚云以为朱子湘只是随意来逛逛,也随意问道:“还少了哪样东西?”

    朱子湘伸手搭在殷楚云的肩上,说:“外面不便说话,我们进去坐坐。”

    殷楚云不去多想,就引着朱子湘进了客厅,二人坐定,忍不住追问道:“你刚才说少了哪样东西?”

    朱子湘说:“一件貂毛内衣。”说完就直视着殷楚云。

    殷楚云这下听明白了,也大致猜出了朱子湘的来意,打着哈哈说:“朱师傅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改天去都梁酒家叙叙,那里肯定又增了新的故事——我做东,我做东。”

    朱子湘继续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东西是昨天才到这里的。殷先生,请你告诉我——这些货的主人是谁?”

    殷楚云夸张地笑着,笑得极不自然,但仍然回避着朱子湘的话题:“有人说去桂林不逛阳朔等于没有去桂林,来都梁不去止戈亭等于没有来都梁,朱师傅,你哪天有空?”

    朱子湘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其实我自己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我来问你,等于向你打个招呼,万一事情闹大了,反正我有话在前——当然我希望事情不要闹大,如果殷先生能帮忙替我给王辛卒递句话,事情没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殷楚云说:“朱师傅,你是我们的老主顾,这里的规矩你应该是知道,我们的经营原则是——不问货源来路,严守秘密。除此之外,恕我不能过多做解答。”

    朱子湘说:“我知道,这是你们的职业道德,但我们也有职业道德,不瞒你说,这些货是萧家的,是我经的手,王辛卒这样做是触犯了行规,他该受到惩罚。”

    殷楚云说:“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情,我没有必要介入。”

    朱子湘说:“你的话确实有道理,但也不全对,你的姐夫和萧轩亭的二儿子是亲家,一旦此事抖露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殷楚云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望着朱子湘说:“不知者无罪,无论什么后果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寄卖行的经理。”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朱子湘站起身,打着拱手说,“殷先生,告辞!”

    殷楚云也站起身相送,说:“朱师傅走好,有空多过来坐坐,改天我还得请你去止戈亭饮都梁香。”

    “谢谢。”朱子湘笑得牵强。

    朱子湘离开北门闸寄卖行来到城墙脚下,他没有回自己的茅棚,径至隔壁棚内,王辛卒、劳顺民正好在棚内,见朱子湘怒气冲冲就知道来者不善。

    王辛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朱子湘出现在面前时,还是有了几分紧张——毕竟他心虚。最心虚的还是劳顺民,他红着脸几乎不敢直视朱子湘。

    棚子里短暂的沉默过后,朱子湘开了口:“王辛卒,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王辛卒终于镇定下来嬉皮笑脸地说:“知道,都是同行,串串门联络联络感情。”

    朱子湘表情十分严肃,说:“今天我推开窗户说亮话,关于萧轩亭墓里的那些收入你打算怎么安排?”

    王辛卒说:“什么萧轩亭墓的收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朱子湘说:“王辛卒,现在你可以装糊涂,那是你的权利,但我要告诉你,这对你没有好处!你最聪明的做法是接受我的条件,我的条件不高,均做四份我和谭小苦占二份——这是我的最低底线!”

    王辛卒见朱子湘已经把话挑明,也认真起来,说:“老朱你怀疑我盗了萧轩亭的坟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这几天我和劳顺民是人影不离,不在家中就是在这里,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不信你可以问劳顺民。再者,就算是我盗了萧轩亭的墓,我辛辛苦苦得来的东西凭什么要分一半给你?”

    朱子湘憋了一口气,涨红着脸说:“你总算承认了,如果今后出了什么意外,那是你逼出来的!”

    王辛卒冷笑道:“你这样威胁,以为我真就怕了你?”

    朱子湘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王辛卒,你等着,会有你后悔的一天!”

    王辛卒针锋相对地说:“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最后是谁后悔,还难说呢!”

    朱子湘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即愤然离去,劳顺民有点担心地说:“你把他给得罪了,他报复起来怎么办呢?”

    王辛卒底气十足说:“不怕,他能有什么本事?如果不是这件事,我还真有点畏惧他,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如果他真像传说的那样有本事,明明是空棺,他为何还要费一夜狗力气把萧轩亭的坟再次掘开?”

    劳顺民搔着首,点点头说:“你说得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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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双重职业

    却说都梁古城有一特种行业,从业者说得文雅点是替死人入殓,用都梁土话说叫“背尸汉”。各行各业都有它的场地,背尸汉也不例外,他们聚集在城南的城墙脚下,都搭建了可遮阳避雨的简易茅棚。“黄泉路上无老少”,都梁无论谁家死了人,无分老幼,也不管是吊死或难产死,都要来这里请背尸汉帮忙为尸体洗澡,更换衣服和入殓。逢上那些短命死的,还要负责背到郊外乱坟岗掩埋。

    这班背尸汉中有一位劳顺民,此人无父无母,自小在城里乞讨为生,长到十五六岁,认识了背尸汉王辛卒,于是入行成了王辛卒的搭档。王辛卒生性狡诈,喜欢占便宜,在行业中几乎没有合得来的搭档,于是就把劳顺民拉下水,王辛卒自从有了搭档,重活、脏活都推给劳顺民。

    在都梁背尸行业中,最负盛名的要算朱子湘,据说他有不少“绝活”,还是他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传到他这一代,少说也有二百多年。

    背尸也有绝活?回答是肯定的,此处按下不表,单说劳顺民虽然老实,但什么都有个限度,同仁见他吃亏太多,加之也厌恶王辛卒,就对他说:“你能吃亏,何不去给朱子湘当徒弟?没准他会教你绝活,王辛卒他是没啥本事的,就知道占便宜。”

    劳顺民想想也有道理,他找到朱子湘说了他的意思,朱子湘果然满口答应。他又向王辛卒提出分手,王辛卒暴跳如雷,大骂他忘恩负义,这一点劳顺民早料到了,也做好了准备,任凭王辛卒破口大骂,他也不顶半句嘴。

    王辛卒自知无法挽回劳顺民,过一段时间,火气也就消了,但这事一直让他窝火,特别是一个人干不方便的时候,更是恨透了朱子湘。

    再说劳顺民跟了朱子湘,做事很是卖力,但让他感到不快的是,朱子湘总是不教他“绝活”。这话传到王辛卒耳朵里,王辛卒窃喜,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兆头,他希望让劳顺民再回到身边来。他私下对劳顺民说,朱子湘根本没什么绝活,无非装神弄鬼罢了。劳顺民耳朵软,相信了王辛卒,从此消极怠工,朱子湘也听之任之。

    民国十七年农历五月十五,太阳很毒,背尸汉们坐在各自的茅棚里等生意。中午时分,朱子湘肚子饿了,要劳顺民去买几个烤红薯回来充饥。劳顺民说:“要去一起去,中午反正没生意。”朱子湘明白劳顺民是不愿听自己的驱使,就说:“你留在这里,还是我去一趟。”

    朱子湘前脚刚走,王辛卒就从隔壁茅棚出来对劳顺民说:“你留在这,当心你师父买坏红薯给你吃,我们一起跟上。”

    劳顺民于是和王辛卒来到镇南阁的烤红薯摊,朱子湘已经挑好了红薯,他见劳顺民来了也不多问就把一只最大的红薯递给了劳顺民。三个人准备返回时,劳顺民突然肚子不舒服,就把手里的烤红薯还给朱子湘,说:“你帮我捎回去,我去一趟茅坑。”

    “懒人屎尿多,荒地杂草多。”王辛卒见劳顺民走远了,就不怀好意地问朱子湘,“朱师父,你这徒弟还勤快吧?”

    “还行吧。”朱子湘不愿意搭理王辛卒。

    王辛卒冷笑道:“你真会打马虎眼,都在一起我又不是聋子、瞎子,劳顺民从来就是好吃懒做,当初他跟着我的时候也是怕苦怕累,可有人偏说我占了他的便宜。朱师傅,你现在该尝到味道了吧?”

    朱子湘只是笑笑,不愿多搭腔。两人回到城墙脚下,朱子湘发现他的茅棚里躺着一个十几来岁的男孩,就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躺在我的棚子里?”

    王辛卒发现这男孩很脏,像是饿坏了,就说:“朱师傅,你的福气来了,这孩子像是一个孤儿,老天爷给你送徒弟来了。”

    朱子湘说:“这孩子太瘦恐怕做不了事。”

    王辛卒说:“瘦才好呢,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将来他报恩为你养老送终。劳顺民算哪门子徒弟呀,你们相差不了几岁,将来谁养谁啊!”

    朱子湘想想也有道理,就说:“你别弄醒他我去买红薯给他充饥。”

    王辛卒说:“就让他吃劳顺民那份,我这就去帮你买一份过来。”

    王辛卒从朱子湘手里拿了几个铜板就返回红薯摊,刚好在镇南阁碰上了劳顺民。劳顺民见了就问道:“王辛卒你回来干啥?”

    王辛卒说:“朱子湘收了个新徒弟,一个男孩,你那份给那男孩吃了——不舒服吧,他有了新徒弟,你这老徒弟就要坐冷板凳。”

    劳顺民冷笑道:“谁不舒服了?他有了徒弟,我正想离开他呢。”劳顺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几分不快。

    王辛卒趁势说:“现在朱子湘不要你了,你回来我们一起干,孤掌难鸣,干我们这行有个帮手比没帮手好,今天一起去武陵井快活,我请客!”

    劳顺民听说去武陵井快活,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光,当即买了两个红薯,一边吃一边跟着王辛卒走。

    武陵井是都梁城的官家妓院,在小王城的西南,背尸汉们都是这里的常客,因为职业关系比任何人更明白生和死是怎么回事,这就影响到他们的人生信条,认定活着就是不亏待自己,该吃就吃,该玩就玩,人一旦变成了尸体就万事皆休。背尸汉们只要腰包里有钱,是从来不吝惜的,他们中间很少有人存钱。

    武陵井乃因此处有一口水井而得名。此井水旺,天旱三年仍巨泉如喷,暴雨季节亦清澈鉴人。据称此井源远流长,为仙人所凿,有诗为证——

    源头仙露白云连,浩荡春光有品题。

    阮肇刘晨何处去,桃花流水出山溪。

    此诗说的是武陵井与武陵源相通,春天有花从源中浮出。此桃花正是当年陶渊明误入仙境中的桃花。又有诗为证——

    当日仙源路已迷,武陵何事又名题。

    料想洞口春常在,流水桃花过此溪。

    说的是武陵井有此好水,自然引得墨客、骚人来此寻胜,就有人突发奇想,认为文人、骚客多好女色,在此开设妓院必定生意兴隆。不想,自明初之后,“武陵井”渐成了妓院的代名词。

    却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王辛卒、劳顺民和粉头调情取乐总是过得很快,二人从武陵井出来时已经天黑。吃罢饭路过柳山路时,只闻得鼓乐齐鸣,鞭炮宣天,像是死了人的样子。王辛卒向旁人打听,才知道是萧轩亭死了。给萧轩亭入殓是背尸汉们千载难得一逢的肥差,王辛卒当即后悔不该带劳顺民去武陵井,王辛卒道:“劳顺民,我说你是扫帚星你可能不服,今天若不是请你来这里快活,揽到这一宗生意,我可以半年不去做事。”

    劳顺民道:“这个萧轩亭也真是的,哪天不死,偏偏我们今天不守在棚里他就死了!”

    “你总算是承认了,以前跟我在一起,你都是托了我的福分,你那哭丧相,讨米无人给!”王辛卒又扯住一个路人问道,“伙计,听说萧轩亭死了,你知道是谁为他入殓吗?”

    那路人道:“好像是朱子湘师傅吧。”

    劳顺民一听,就顿足后悔:“你还怨我,我看你才是扫帚星呢,不是你拉我去武陵井,我跟朱子湘也有一份财喜!”

    王辛卒冷笑道:“你就别做梦了,如今他带了新徒弟,就算你当时在场,他也不会要你。”

    两个人一路相互埋怨,然后分头回了家。

    次日吃罢饭,劳顺民来到城墙脚下,果见朱子湘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待在草棚里。

    朱子湘很快也发现了劳顺民,满脸堆笑说:“昨天你哪里去了?有件事我正要和你商量,我收了个新徒弟,是孤儿,怪可怜的。”

    劳顺民没好气地说:“王辛卒已经告诉我,其实我早就想和你分手,见你没有搭档才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这下正好,以后你俩干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反正我们迟早会分手。”

    朱子湘说:“顺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合伙干。”

    劳顺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和王辛卒商量好了,以后我还是和他干。”说完后他感到出了一口气,内心平静了不少,然后头也不回地钻入王辛卒的茅棚里。

    王辛卒一见劳顺民就问:“你知道萧轩亭的装尸衣一共是多少层吗?”

    劳顺民摇头:“没有闲心去问,反正跟我没关系。”

    王辛卒说:“一共是十三层!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料子,尤其是一件貂毛内衣,是他大儿子从外省带回来的,当时的价格不低于两千大洋!这种东西可是个宝物,再寒冷的天气有它在身上,只要穿一件很薄的外衣都会不冷。”

    劳顺民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萧家人也舍得陪葬吗?”

    王辛卒说:“他家也不是没钱,再说了,这貂毛衣是萧轩亭在世时的心爱之物,他的儿子哪有舍不得的道理!另外,老东西有一个从不离手的玉镯子,是正宗的蓝田玉,价值不可估量。”王辛卒说得唾沫飞溅,眼神里流露出贪婪的绿光……

    劳顺民听了后更为气恼,说:“你不要说了好不好,一个大男人,没见过有你这么啰嗦的!”

    王辛卒望着劳顺民半晌,他的脸上露出坏笑,说:“你不舒服了是不?”

    劳顺民生气道:“我烦着呢,你还幸灾乐祸!”

    王辛卒扮着鬼脸,怪腔怪调:“别人吃饭你饿着,别人买春你站着,别人发财你穷着——可怜啊,可怜!”

    劳顺民终于被惹毛了,扑过去与王辛卒扭打。王辛卒早有防备,一下就把劳顺民按在地上,问道:“你现在服输吗?”

    劳顺民咬着牙说:“我不服输!”

    “好,我会教你服输!”

    王辛卒突然目露凶光,腾出一手直捣劳顺民下身,疼得劳顺民当场惨叫:“我服输,我服输!”

    王辛卒这才放了劳顺民,待安静下来了才说:“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劳顺民见王辛卒一脸认真状,就问道:“什么事?”

    王辛卒说:“非常重要的事,你答应了我才跟你讲,不答应我找别人。”

    劳顺民想都没想就说:“那我还是答应你。”

    王辛卒再叮嘱一遍:“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劳顺民说:“不反悔就不反悔,你这么精明的人,你能干的事我也干得。”

    王辛卒于是与劳顺民耳语。劳顺民听后叫了起来:“这是犯规矩的事,我不干!”

    王辛卒冷冷道:“你已经答应我了,这事不干也得干,由不得你!”

    劳顺民见王辛卒一脸凶相,泄气道:“那就跟你一同入地狱算了,现在我真后悔答应你。”

    王辛卒冷笑道:“你不下地狱,还有谁下地狱!”

    回头说民国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对谭小苦来说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平日最怕死人的他,却与死人“亲密”接触两个时辰。

    萧轩亭老人长年体虚多病,因这几天高温持续不下,导致中暑身亡。死前上吐下泻,侍弄这样的死人其恶心恐怖的程度就可想而知。

    主事人走后,卧室里只剩他和朱子湘二人,朱子湘揭开罩尸布,一具难看的老人尸体就呈现在灯光下,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在朱子湘经验丰富,随手用罩尸布擦干死人脸上的脏水,再从床单上扯下一块布把死人的眼睛蒙住……

    任何事大凡怕过头之后就不知道怕了,谭小苦也正是这样,当朱子湘把死人扶起来,他就知道帮忙给死人脱衣服了。随后,萧家下人拿来一个澡盆,盛满水,朱子湘就把尸体放入盆内扶稳,然后让谭小苦用毛巾仔细擦洗尸体……相比之下,给尸体洗澡不算太难,最麻烦的是给死人穿衣服——行话叫做“装尸”。尸体是软的,软得一点也不听摆弄,每穿一层衣都要费尽周折。按照都梁风俗,给死者穿衣必须是崭新的,多少按死者家境来定,分三、五、七、九、十一、十三层。谭小苦碰上的第一个死者偏偏是个大户人家,家人为他准备了十三套衣裤,都是上等的料子,价格极为昂贵,这么多衣服,按风俗必须一件件穿上,旁边还有家人守护,想偷工减料都没有机会。

    穿罢十三层衣服,对谭小苦来说,等于已经大功告成,接着就是戴逍遥帽、穿无忧鞋,这两项无须费多大工夫。谭小苦很清楚地看到,在快要完工的时候,主事人拿来一个黄灿灿的金徽别在死者帽上,又将一串银饰套在尸体的脚上,嘴里还念叨着:“头戴金,脚扎银。永保子孙万代业。”这时候,在下人的帮助下,朱子湘背起死人走向堂屋,在一片鼓乐声、鞭炮声和孝子孝女的哭声中,把尸体放入棺内……

    忙完了这一切,时间已经很晚,丧家为朱子湘、谭小苦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桌上摆着的都是谭小苦平时少见的大鱼大肉,但是他现在竟然没有胃口。

    半夜后,朱子湘领着谭小苦回到大郎巷,虽然他倒头就睡着了,但整个梦里,他都是与死了的萧轩亭抱得紧紧的,分也分不开……

    醒来时天已大亮,朱子湘领着谭小苦在外面吃了一碗面,就一起到城墙脚下等生意。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中年人,朱子湘主动和他打招呼,中年人像是一脸不快的样子。

    中年汉子走后,谭小苦问道:“师父,他是谁,为什么不高兴?”

    朱子湘说:“他叫劳顺民,我以前的徒弟。”

    “我还以为是师父的朋友。”谭小苦嘴上这般说,心下却犯嘀咕:这么简单的活计还什么师父、徒弟的,只要有力气,傻子都干得了。

    朱子湘看了谭小苦一眼,似乎明白他的心思,说:“你不要以为干这一行简单,这中间的玄机多着呢,我会让你慢慢明白的,过几天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谭小苦毕竟是初出茅庐,不会掩饰,不屑道:“不就是弄死人吗,有胆子就行了。”

    朱子湘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现在还是个门外汉,当然不懂。刚才那个劳顺民,他为了拜我为师对我孝敬着呢,等着瞧吧,你会慢慢明白的。”

    谭小苦说:“我看对你他好像也不是很礼貌。”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怕我以后对你好,把绝活传给你,他在吃你的醋呢。”朱子湘说。

    谭小苦听朱子湘把这一行说得如此玄乎,又说过几天要带他去“开开眼界”,内心既充满期待又感到害怕。

    按照都梁的风俗,老人去世后,时间最短的在家停三天,时间长的多达四十九天才能出殡,这样做为的是择一个与孝子生辰不相冲的“黄道吉日”。

    都梁城里的何半仙为萧轩亭择的吉日是第七天,因其大儿子萧子儒远在云南为官,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于是改为二十一天。

    萧轩亭出殡这天,都梁城万人空巷——这倒不是因为死者有多高的德行,而是其出殡的场面盛况空前,仅是送葬的吹鼓手就请了二百多人,热闹程度可见一斑。都梁市民都爱看热闹,这样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错过。甚至在若干年后,这一场大出殡还会在街头巷尾代代相传。

    谭小苦没有去看热闹,师父让他留在家里,但朱子湘自己去了,并吩咐他今天不必去城墙那边等生意。

    朱子湘到午后才回来,回来倒头便睡,直到天黑才醒来。师徒二人吃罢晚饭,朱子湘就把一个布袋交给谭小苦:“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不要跟得太紧。”朱子湘说完就跨出了门,谭小苦在后面把门锁上了再远远地跟在后面。

    布袋很沉,谭小苦摸了一下,都是一些硬邦邦的家伙,具体是什么他来不及看,怕走丢了——因为师父在前面走得很快。

    两人一前一后,相距约五六丈远,朱子湘引着谭小苦笔直往东北方向走,出了城,再到猫儿桥,朱子湘才停下来。谭小苦走得气喘吁吁,这猫儿桥他熟,再过去三四里就是他的老家铜宝山。

    “师父,到了吗?”谭小苦不时用袖子揩着额上的汗珠问道。

    “到了,就这上面。”朱子湘抬手指了一下前面的山包。

    前面的山包叫猫儿山,是个坟场,谭小苦听说萧轩亭就葬在猫儿山上。这一刻,他总算明白师父说的“开开眼界”是什么意思了,同时他也猜到,布袋里的家伙无非是铁铲之类的东西。

    已经是深夜,正是六月初的节气,天上悬挂一弯新月,星星煞是明亮。田野里的主唱者仍是青蛙,间或夹杂着其他虫子的鸣叫声。

    朱子湘白天已经来过此处踩过点,他轻车熟路直奔新坟,就在离新坟不到五丈远的地方,他突然卧倒,后面的谭小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亦紧随其后卧倒……谭小苦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仔细搜寻,果然发现一冢高大的坟头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坐在坟头上干什么?莫非他知道今晚上会有人来盗墓?

    趴在前面的朱子湘坚持了半个时辰,但他发现坟头上的人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好暂时放弃,他向谭小苦打了个手势,二人回头爬出了猫儿山……

    谭小苦第一次盗墓就扑了空,这种预兆对他今后从事这一行不知是吉是凶,那时他还小,不知道往这方面去想,直到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是一条不归之路。

    师徒二人默默回到家里,次日,朱子湘仍然让谭小苦留在家里,他一个人外出踩点。

    天黑后,朱子湘领着谭小苦出门,让谭小苦感到意外的是,今晚的目的地仍是猫儿山。在离新坟不到五丈的地方,谭小苦看到昨晚那个人还坐在坟头上,他本能地就要趴下去,朱子湘一把拉住他,说:“别怕,我白天看清楚了,是个稻草人。”

    谭小苦跟着师父走近坟包,果然发现是一个稻草人。他放下布袋,朱子湘背靠着墓碑抽了几口烟,把工具从布袋里倒出来。

    接下来轮到谭小苦对着一个偌大的坟包发呆了——这冢坟少说也有二百担土,凭两个人的力量,一个晚上绝对不可能把这么多土移开。但在谭小苦的潜意识里,认为朱子湘应该有其他办法。

    新月下,谭小苦看到带来的工具十分简单——两把铁铲,一柄利斧,一柄钢凿,一把割锯,外加一葫芦茶水……

    谭小苦问道:“怎么弄呢?师父我力气小。”

    朱子湘说:“不用多大力气,你先帮我望风,等一会儿才叫你帮忙。”

    谭小苦于是在墓碑上一边望风一边看师父到底怎么掘坟。

    朱子湘把铁铲安上木柄,就在墓碑前掘将起来,他的动作十分娴熟,显然是惯于此道的。不一会儿,他就掘了一个三尺见方、一人多深的大坑。这时,新掘出的土无处堆放了,就要谭小苦把布袋递给他,每装一袋,再递给坑上的谭小苦把土倒掉……大约忙了两个多时辰,谭小苦就听到铁铲碰着木头的梆梆声。朱子湘在下面点燃蜡烛,他叫谭小苦把钢凿、割锯和利斧扔下坑去。谭小苦下到坑内才发现,这个大坑到了两个人深处又向坟墓方向成“丁”字形掘了进去,这样就能靠近棺材挡板。

    工具下来了,朱子湘一个人忙不过来,谭小苦就帮着照明。

    萧轩亭的棺材是楠木制作的,十分厚实坚硬,但它难不住经验丰富的盗墓贼。朱子湘右手握斧头在棺材挡板的上首凿了一个小口子,再用锋利的割锯竖着来回锯动,不一会工夫,左边就锯开了一条缝,接下来右边又如法炮制,最后用斧头一敲——挡板开了,棺材洞开,刹时一股淡淡的尸体臭味扑面而来,朱子湘、谭小苦连忙掩鼻躲避……臭味不是太多,但还是出乎朱子湘的意外。萧轩亭虽然在家里停了二十一天,又值热天,但萧轩亭死时已经脱水,加之大量的陪葬物都很干燥,只要棺盖密封完好,三年之内尸体都不会腐烂。才葬了一天就有臭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棺内已经进了空气,尸体遭到腐菌的侵蚀……凭着多年盗墓的经验,朱子湘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时候不早了,朱子湘不等棺内的臭气散尽,双手就伸入棺内攥住了萧轩亭的双腿,然后发力猛拽,把尸体从棺内拖将出来……烛光下,朱子湘和谭小苦都惊呆了,拽出来的萧轩亭竟然是赤条条一丝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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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凄风苦雨

    清末,都梁古城北郊铜宝山下,有一户人家,户主谭老瓜五大三粗,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在外当挑夫总是以一当二,收入可观,主妇苏氏贤惠善良,会持家,美中不足的是,夫妻俩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让谭老瓜颇觉苦闷。

    民国元年,农历三月,苏氏产下一儿,当时家中无人,三个女儿上铜宝山扯笋,回家时母亲因失血过多身亡,幸喜弟弟还在血泊中哭泣挣扎。随后村中老妪走来,为婴儿剪脐带、清洗……谭老瓜从外乡回来,又喜又悲,均衡之下,毕竟喜悦多过悲伤,他安葬了苏氏,把儿子交给三个女儿带养。大女儿说:“爹,弟弟还没有名字呢,该怎么叫他呀?”谭老瓜想了想,说:“这孩子命苦,一生出来就死了娘,但愿他长大能好起来,就叫他谭小苦吧。”

    民国四年,有云游算命先生何半仙途经铜宝山,为人卜算极为准确,且收取不贵,只需二升大米。三个姐姐立即量出大米请先生卜算,何半仙是个瞎子,他说了很多话,姐妹三个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其中几句,说谭小苦命比钢硬,“头顶天、脚踩地,克爹、克娘,克兄弟姐妹,是带孤的命。”“带孤”是算命先生的行话,意即命大,所有亲人都要被他“克”死。

    谭老瓜从外地回来听了女儿的传达不予理会,他的道理很简单,这辈子他从来不算命问卦,也平平安安活过来了,都梁民谚云:穷算命,富烧香。就算八字先生的话灵验,儿子命大是好事,只要他能长大成人延续谭家香火,其余的都不重要。

    说来也是巧合,冥冥中还真应验了某种宿命,谭小苦五岁那年,都梁城天花大流行,这种无药可治的疾病不幸也传到了铜宝山,先是谭小苦的三姐全身出现水痘,那年月医药本不发达,老百姓都相信菩萨。谭老瓜歇了业随着村中女人去各个庙里许愿拜菩萨,但菩萨是不懂医的,自然奈何不了疾病,不久谭小苦的二姐也染上……谭老瓜怕儿子染上,唯恐心不诚,又一路斋戒去南岳求神拜佛。一个月后他回到家中,三个女儿已经上了村南的鬼崽崽坟山,谭小苦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对谭老瓜来说,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认定是他上南岳烧香求来的福报。

    儿子五岁了,身子虽瘦弱,却极是机灵,也颇懂事。其时落第秀才顾子业在铜宝村设塾授课,每期每生收取二石谷。谭老瓜要出外谋生,无暇管教儿子,经协商,他把谭小苦托付给顾子业,每期缴学谷五石,另加两石吃饭谷。

    谭小苦天资聪颖,性格温顺,颇讨顾先生喜欢,“子曰”、“诗云”念得滚瓜烂熟,练字描红一丝不苟,其学业一点也不亚于村中大孩子。《三字经》、《大学》、《中庸》、《论语》,几年工夫就倒背如流,顾子业常说:“现在不兴科举考试了,要不然以谭小苦的学业,定能高中。”民国十四年,顾子业不再授课。俗话说“穷人养娇仔”,谭老瓜见儿子个小体弱,怕被人欺负,就不敢送到都梁城里去读新学堂,只让他在家里和一班年纪比他小、个子比他高的村童玩耍。别人说他可怜,他自己浑然不觉,一天到晚快乐无忧。

    民国十七年盛夏,谭老瓜帮都梁首富蒋兴和属下的和记杂货店去广西挑盐,返程途经靖州突患疾病。工头嫌他碍事,让他孤身一人住在“望乡客栈”养病。谭老瓜自知病得不轻,预感到来日无多,心中十分思念儿子,他求工头捎信给谭小苦。

    盐帮走后,谭老瓜躺在床上算计,从靖州到都梁往返三百里路程,儿子虽已十七岁,但瘦弱矮小,且是头一次出远门,估计要六天后才能见上他。因此他在心里祈祷菩萨保佑,能给他六天的活命。然而菩萨也有不通人情的时候,盐帮走后的第二天谭老瓜就一命呜呼了。望乡客栈的掌柜银白元也是都梁人,他担心店里有尸体会影响生意,加之怕尸体发臭,天未亮就指使伙计用一条破簟席把谭老瓜卷了葬在附近的乱坟岗。

    第七天,谭小苦果然来到了“望乡客栈”,本来满肚子怒气的银白元一眼看到小小年纪的谭小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怒气就被怜悯取代了。他摸着谭小苦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一路上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谭小苦答道:“我叫谭小苦,快满十七了,我带了干粮一路问过来的。”

    银白元不敢相信:“你有十七了吗?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谭小苦回答:“除了爹,我没有亲人。”

    银白元说:“你爹在几天前就过世了,你今后怎么生活呢?”

    “家中的米我都做成干饼带来了,吃完后我也不知道怎么过活。”谭小苦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包里还剩下不少烙饼。

    “你以前是怎么过活的?”

    “我以前跟先生过,这两年自己做饭,还打柴卖点零钱。”

    银白元的眼睛发潮了,他忍住没有哭,对站在一旁的伙计说:“你带他去认认坟吧。”

    谭小苦懵懂地跟着伙计沿着一条炉渣小路来到一处荒坡,荒坡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小坟包。二人七拐八转,每到一处都要惊动蛇或野兔,最后伙计在一堆新土前停下,说:“这就是你爹的坟墓,记住了吗?”

    谭小苦挠着后脑勺说:“这么多坟,怕是难记得。”

    “你就做个记号吧,或许有一天你会来寻找的。”伙计提示说。

    谭小苦想了想,于是寻了三块石头安放在坟头上。伙计因想着自己的事没让谭小苦待多久,就带他回了客栈,谭小苦毕竟还小,不知道悲伤,也不去多想父亲死后等待他的将是生活的凄风苦雨。银掌柜留他在客栈住了两天,第三天一早,他把一个绣花荷包交给谭小苦,说:“这是你爹的随身之物,本来仅够还我的伙房钱,但见你这个样子,我要不下手。关于你的将来,这两天我替你想了,和记杂货店是你爹的老雇主,这店子是蒋兴和的,他是都梁最有钱的。他家大业大,你可以去求他寻一份事做。出于道义他应该收留你。”

    谭小苦辞别了银白元,怀揣一个装了铜板的绣花荷包,沿着来时的路返回都梁,一路少不得风餐露宿。

    第四天傍晚到了枫木岭,此去都梁只剩半天路程了,谭小苦稍稍松了口气。他记得来时在枫木岭的拐弯处有一株参天古树,古树盘根错节,下面冒出一股清泉,那泉水清冽干甜,令人难以忘怀。他想着饮了泉水再赶路,争取在天黑前到达山脚下的吊脚楼伙铺。都说枫木岭是都梁最恐怖的地方,这里结集一伙强盗,他们不仅仅只打家劫舍,还剥人皮,吃人心,谁家小孩不听话,大人说一句“枫木岭的下来了”,小孩立即会变得老老实实。枫木岭上最出名的乃是一位名叫熊杰的强盗头子,此人凶残暴戾,有一身蛮力,官府从清朝一直到民国都奈何不了他。常言道“夜路走多了总有碰见鬼的时候”,就在谭小苦上靖州之前,熊杰于一个夜黑风高之日下山与相好幽会,被相好的族人捉奸在床,然后扭送到大牢里。这消息是谭小苦在来时的路上听到的,所以才一路顺利。

    谭小苦来到古树下,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帮人,有商客,有路人,但更多的还是挑夫。泉眼处有现成的竹勺,谭小苦正喝得过瘾,突然人群出现一阵骚乱,他站起身定睛一看,却见山上冲下十数名抹黑脸的大汉,都拿着明晃晃的大马刀,其中一位大声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谭小苦觉得黑脸大汉说的话好没道理,这条路上的青石板已经被脚板磨得发光了,听父亲说从明朝开始这里就是官道,莫非这伙人是从明朝活过来的不成?再说这株大桂花树,少说也有几百年,树是他们栽的,也说不过去。谭小苦这么想着时,发现所有的过路人都乖乖举起双手,接受搜身……谭小苦紧张了,害怕荷包里的铜板也被搜去,就本能地捂着口袋……不承想他的这一举动恰恰引起了土匪的注意,一黑脸大汉把马刀在他眼前一亮,喝叫一声:“鬼崽崽,什么东西自己拿来免你一刀!”

    谭小苦吓得全身颤抖,一点也不去多想就把荷包交了出来,直至那伙强人一阵虚张声势的呼喊消失在树丛里,他才“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他都感到奇怪,他认为那段时间最该哭的地方应该是父亲的坟头,但是他却没有哭,甚至连悲伤的感觉都没有,而在这不应该哭的地方他却放肆地哭了……

    谭小苦因为哭,很快就引起了同路人的注意,一路上谁都以为他是一位有大人在身边的小孩,听完他的哭诉,无不对谭小苦表示关心同情。问起他对今后的打算,谭小苦如实相告,说准备去蒋兴和家里做事。一位家住蒋家附近的商客对他说:“以你现在的境况这是最好的出路,依蒋老板的为人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他也会收留你。不过这事不能让他的管家李施烟知道。”

    谭小苦抹去泪,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商客说:“李施烟为人刻薄,心肠冷酷,遇上他绝对不会留你在蒋府。”

    谭小苦担心地问道:“如果我遇上他了,怎办呢?”

    商客说:“你最好不要遇上他,万一遇上了,一定要单独和蒋老板说话,不可让他知道你的意图,待事成后,他想作祟也晚了。”

    谭小苦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只是他要问,我恐怕不会说话。”

    “他要问你,你什么话都不要说,问得急了,就说你是蒋老板的亲戚。”另一路人替谭小苦出主意道。

    谭小苦于是称谢不已。

    枫木岭除了时常有土匪出没,最可怕的还是各类猛兽,天一黑正是它们出洞觅食的时候,这里行人被虎、豹伤害的事件时有发生。因此没有人敢在枫木岭走夜路。若非土匪滋扰,枫木岭倒是一处好风景,“枫岭落照”乃都梁十景之一,有诗为证——

    奇到诸峰静,枫林映日低。

    鸦群争树晚,客路似云齐。

    落叶红生壑,攀罗翠自梯。

    巉崖千里外,辛苦达蛮蹊。

    谭小苦和众路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走出了枫木岭。大家又摸黑赶了一段路,就来到了山脚下的吊脚楼伙铺。走了一整天的路,又累又饿,在往日是要落伙铺住宿吃饭的,但今天遇上强盗遭了抢,都无钱住店吃饭,只能在外过夜。他们来到伙铺门前的平地上停歇下来。此时此刻,这群路人才有了踏实感。吃罢干粮,就横七竖八地安心睡觉。虽然蚊子十分凶悍,远村近院的狗也吠叫得厉害,但大家都睡得很香——赶了老远的路程,他们都累啊!

    次日一早,谭小苦起来又随着队伍赶路,在太阳正顶的时候,他终于到了都梁城里。

    蒋兴和是都梁首富,钱多得超出人们的想象,据称他的钱买下整个都梁还有富余。不仅经营全城上规模的杂货店,还有绸庄、粮油行、金店和寄卖行。谭小苦在好心人的指点下来到位于四排楼的杂货总店,那里的伙计告诉他,蒋老板刚刚还在这里,现在已经回蒋家大院去了。

    蒋家大院在镇南阁附近,谭小苦一路问过去,终于看到了平生头一次见到的豪华院落,远远望去,门口一对巨大的石狮形态威严,走近时,但见庭院深深,院内假山花园,院外飞檐翘角、画栋雕梁,往深处看衣着光鲜的男工、女佣正在往返忙碌……

    谭小苦看着石狮,见它威严的样子就怯了几分,很久才壮着胆子喊叫:“蒋老板,蒋老板……”

    谭小苦的喊声未落,回应他的是令人恐惧的犬叫声,接着,四五条恶犬冲到大门口,朝着他龇牙咧嘴……谭小苦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一群巨狗,吓得汗毛倒竖,正要转身逃跑,随后一位四十岁上下,身着长衫的汉子走了出来,他一声叱叫,狗立即噤若寒蝉,纷纷摇起了尾巴……

    汉子打量着谭小苦,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来这里叫蒋老板?”

    谭小苦担心这位汉子就是李施烟,道:“我是蒋老板的亲戚,有要事找他。”

    汉子狐疑地望着谭小苦:“你姓什么,哪里人,跟蒋老板是什么亲戚关系?”

    汉子一问,谭小苦一时心慌,想好的话就忘了,很久才说:“叔叔,我的话只可跟蒋老板说,见了他,他就会知道的。”

    汉子见谭小苦口气甚大,心想如果他真是老板的亲戚就不能得罪了,于是不再多问,引着谭小苦进入院中去见蒋兴和。到了花园中,汉子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说:“你在此等候,我去通报东家回头来接你。”

    谭小苦就老老实实到了凉亭处坐了。不一会儿,就有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谭小苦循声望去——他一下子惊呆了,只见一名丫鬟引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姐向这边走来。谭小苦擦擦眼睛,他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中,现实中不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这女子不光是声音美,她的神态、气质,都是那般凡间少有!正看得出神,冷不防那丫鬟凶巴巴冲过来叉着腰叫道:“你看什么?就你这样子也配看我家小姐?!”

    谭小苦羞愧地垂下头,低声说:“没看什么,我在这里等人。”

    丫鬟道:“你明明色眯眯地对我家小姐不怀好心,现在还抵赖!看我去把当班的叫来,打你一个皮开肉绽!”

    谭小苦暗自叫苦,如果这丫鬟真把当班的叫来,就是不挨打,以后在这蒋家做事的愿望就泡汤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小姐喝住丫鬟道:“桂香,你不要吓了人家!”

    桂香瞪了谭小苦一眼说:“不是小姐宽宏大量,今天你定没有好结果!”

    小姐走近,认真打量谭小苦:“这位弟弟好面生呀!你是刚来这里的吧?”她见谭小苦不敢说话,只偷看桂香,就说:“你不要怕,她就这脾气,心眼还是蛮好的。桂香,你先一步我就来。”

    “小姐,你可要提防他一点,这院里大大小小的男人没一个像他那样把你当稀奇看。”桂香和小姐说话,眼睛却看着谭小苦。

    “快走吧,少嚼舌头根!”小姐转对谭小苦,“我问你呢?”

    谭小苦这才壮着胆子回她的话:“小姐好眼力,我确实头一次到你们家来。”

    “可以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吗?几岁了?家住哪里?”

    “我叫谭小苦,今年满十七岁了,家住北郊铜宝山下。”

    “我也是十七岁,可看上去你像个小弟弟——你不显老。”

    谭小苦低下头说:“我小时候总生病,不长个,让小姐笑话了——我知道你姓蒋,只是不敢问你的芳名。”

    小姐嫣然一笑:“我叫蒋钰莹,在新学堂读书,现在正放暑假。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问你吗?”

    谭小苦说:“小姐要问什么?”

    蒋钰莹微笑着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吗?”

    谭小苦脑袋“嗡”的一声懵了,暗道:她要兴师问罪了,这如何是好?他红着脸干脆豁出去了:“小姐对不起,我刚才看你实在是情不自禁——你太美了,我以为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谭小苦说完,就可怜巴巴地摆弄着衣角,等候蒋钰莹的发落……等了很久,见没有动静,他抬起头,却看蒋钰莹红了脸……“小姐,你不怪我?”

    “小苦,你过奖了,我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漂亮……其实,你们乡下的女孩有很多漂亮的,只不过她们衣服穿得旧,又长年累月晒太阳……”

    谭小苦见蒋钰莹不责怪他,胆子更大了:“她们就是穿了新衣、不晒太阳,一眼也能认出是乡下人。我看你怎么看都不像是凡间的。”

    蒋钰莹道:“我也看你怎么看都不是凡间的,才见第一面一张嘴就这样会哄人——难怪听说铜宝山没鸟了,原来都是被你哄了下来。”说着,就用扇子掩着嘴笑。

    谭小苦看着那扇子时,上面书写的是一首小令,道是——

    蹴罢秋千,

    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

    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

    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

    倚门回首,

    却把青梅嗅。

    谭小苦遂问道:“这是你写的?”

    蒋钰莹说:“我哪有这般才情,是李清照写的,你知道谁是李清照吗?”

    谭小苦说:“我知道这首《点绛唇》是李清照的词,我问这字是不是你写的。”

    蒋钰莹吃惊地看着谭小苦:“你知道这是李清照的《点绛唇》?”

    谭小苦说:“略知一二,李清照乃宋朝人,号易安居士,济南人。父亲李格非博通经史,能诗善文,很受苏武赏识。母亲也工词翰,善文章。李清照天资聪慧,勤奋好学。擅长于词,亦工于诗文,通晓音律,能书善画,是史上罕见的才女。她的丈夫赵明诚是宰相赵挺之子。他们婚后的生活很优裕,搜集了大量的书画金石,共同从事学术研究工作,著有《金石录》。靖康二年,金兵入侵,毁了她的美满生活。南渡不久,丈夫又病死,在颠沛流离中,珍藏的金石书画遗失。晚年过着孤寂愁苦的生活。最后,饮恨离开人间。她的创作风格,以靖康二年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作品主要表现少女、少妇的欢乐生活以及与丈夫别后所产生的淡淡哀愁,多属闺中咏物之作。南渡后因与百姓为伍,辗转于兵乱间,经历了社会的大变乱、国破家亡,许多痛苦涌上心头,写了一些反映离乱生活的痛苦以及对故国的怀念。这一点,与南唐李煜颇为相近。你这扇上的词正是李清照前期的作品。我念她后期的词作——‘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挪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这首词是她南渡以后写的。词里处处显现作者的人生际遇——早年的欢乐、中年的忧怨、晚年的沦落在词中都隐约可见。”

    蒋钰莹惊呆了,随后问道:“你家是书香门第?”

    谭小苦摇头苦笑,遂将自己的身世及来意和盘托出,随后羞涩地说:“贫寒之人让你见笑了。”

    蒋钰莹很高兴地说:“原来还是个才子,来我家做事最好,今后我向你讨教就方便了。”这时,那边的桂香在催了,蒋钰莹说:“你忙吧,我要过去了。”

    蒋钰莹一阵风似地走了,突然间,怡人的馨香也从身边消失。谭小苦怅然若失,感到才从梦中醒来。想起今后会长在一起,心中感到无限的惬意。

    谭小苦又想起那汉子去了多时,正想着时,他总算回来了。汉子也不说话,做了个手势示意谭小苦跟他走。谭小苦原以为还有很远,没想到才走十来丈就到了,正奇怪这汉子为何去了这么久,那坐在书房里的壮年胖男子就问道:“李管家,你把谁家的孩子领来了?”

    这汉子果然是李施烟,从蒋兴和的口气可以听出,他刚才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那么他去了哪里呢?谭小苦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李施烟答道:“他说是你的亲戚,可我在院子里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认识他。”

    谭小苦一惊,这李施烟果然有心计!

    蒋兴和上下打量谭小苦,说:“你是谁的孩子?我记不起来了。”

    谭小苦毕竟是个孩子,没有任何心机,当着李施烟的面就跪在蒋兴和面前,说:“我是谭老瓜的儿子,我爹已经死在靖州了。”

    蒋兴和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一切,说:“是别人教你来找我的吧,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谭小苦说:“我现在已经无依无靠,求蒋老板收留我,只要给一口饭吃,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蒋兴和沉默半晌才问道:“你今天从哪里来?”

    谭小苦回道:“我刚从靖州回来。”

    蒋兴和望着李施烟:“这孩子,真难为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谭小苦。”跪在地上的谭小苦仍然不起身。

    “听名字就是个苦孩子,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我带的干粮一早就吃完了。”

    “李管家,你领他去厨房用餐。”蒋兴和吩咐说,“起来吧,孩子。”李施烟领着谭小苦出去没有多久又回到了书房,蒋兴和皱着眉头问道:“你有事?”

    李施烟垂手立着:“我想知道老板打算怎么处置这个谭小苦。”

    “还能怎么处置呢,天可怜见的,也只能收留他了。好在这孩子懂事,像他爹一样能吃苦,反正我们也需要用人。”蒋兴和叹了口气说。

    “老板说得很有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向慈悲为怀、怜贫惜弱,不过,我认为这个谭小苦不能收留他。”

    “你说说理由。”蒋兴和望着李施烟。

    “有几个方面的理由。其一,我们和谭老瓜是很平常的雇佣关系,他路途暴病身亡,其实与我们毫无关系,如果老板收留他的孩子,别人肯定会认为谭老瓜是因为帮我们做事而死的——你收留他的孩子便是心虚理亏的表现。这跟行善有本质的区别,你收留他不是行善,而是尽道义;其二,这事一旦传出去,势必惊动整个都梁,谭老瓜死了总不是好事,那时各种谣言都会兴起,老板的英名也会毁于一旦;第三,我承认谭老瓜是个淳朴敦厚之人,可谭小苦却不尽然。他为了见到你,竟会假称是你的亲戚,小小年纪就会撒谎,长大了必是个奸诈之徒。到时他硬要说他父亲是为了我们做事而累死的,有意放刁耍赖,好吃懒做,而社会上舆论又向着他……老板,你收留他是引狼入室,捉鼠归仓啊!”

    蒋兴和本来就是个耳软之人,经李施烟如此一说,还真以为然,于是改变了初衷,说:“那好吧,等他吃完饭,打发他一笔钱了事。”

    李施烟说:“万万不可,老板这样就是心中有愧的举动,这样还不如把他留在这里,别人会说人家一个小孩举目无亲,打发一笔钱了事,显然是在推卸责任。”

    蒋兴和想了想说:“这点我倒是没想到,该怎么弄,你看着办就行了。”

    李施烟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辞别了蒋兴和来到庭院,见谭小苦还站在原地,于是干咳一声,说:“小伙子,你跟我来。”

    谭小苦已经饥肠辘辘,自从离开“望乡客栈”,他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想着这样的大户人家,伙食必定不差,禁不住口水直流……蒋府内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宽敞,进入里面就像进入迷宫一般,他估计伙房应该在后院。走了一阵,他发现李施烟引他到了大门口,他正狐疑,李施烟突然凶相毕露,抓住他用力向门外推……

    “你……?你这是干什么?”谭小苦吃惊地问道。

    “我想干什么要问你自己,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上门来敲诈!你父亲是暴病身亡,很多人都可作证,你要是不服,可以去衙门击鼓鸣冤!老子警告你,下次再敢来这里,我就放犬把你撕成碎肉!”李施烟把谭小苦推了一个趔趄,尚未站稳脚跟,大门“咣当”一声关闭了。

    这是谭小苦平生第一次经历人心的险恶,那时他真是弄不明白,大人也是翻脸就翻脸,而且是那样的无情。他身无分文,空着肚子在街上一脚高一脚低地游荡,希望哪位好心人施舍他一点食物。但事实上谁也没有理会他。既然没有人主动施舍,他也想过去乞讨,但到最后他都没能拉下面皮……人的第一次十分重要,可能影响一生,如果那一天他没有遇上蒋钰莹,如果当时她没带了那把题有李清照诗词的扇子……总之,如果没有这些巧合,为了生存他会拉得下脸面,那么都梁城里从此就会多一名乞丐,而不会让他鬼使神差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因为在城里无法解决饥渴,谭小苦走出镇南阁来到了赧水河边咕噜咕噜把肚子里填满了河水,回过头,望见高高的城墙,禁不住想起了村里老人传下来的民谚……“宝庆狮子永州塔,都梁城墙冠天下。”都梁城高二丈,全由方形巨石垒砌,把整个州城围得固若金汤。历史上曾有不少名将企图拿下都梁城,就因为这高大的城墙,几乎都是惨败而归,谭小苦也听过不少关于城墙的故事,心中万分向往,想不到会在这种际遇下来到都梁,那种向往已久的神秘刹时变成了残酷的饥饿。

    太阳很毒,天空没有一片云彩,谭小苦出于本能便躲在城墙根下一路北走……那里是通往铜宝山的方向,他想回家,至于回家后怎么生存,他没敢多想。就这样他一直走下去,直至被一个物体挡住。

    挡住谭小苦的物体是一个搭建在城墙下的小草棚,草棚里收拾得很干净,像是有人居住。由于累和热,他几乎没多想就钻进草棚里倒头就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股奇异的香味刺激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正坐在他的身边吃烤红薯……刹时,他口水直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汉子手中的红薯……

    “你饿了吧,先吃一条。”汉子慷慨地递给谭小苦一条足有一斤重的烤红薯。

    红薯很烫,是刚烤出来的那种,但谭小苦顾不了这些,一阵狼吞虎咽,连皮带肉全部吞入了他的腹中,慢慢地,他就恢复了神志。他向汉子鞠了一躬,说:“叔叔,谢谢你。”

    汉子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来到我这里?”

    谭小苦于是就把他的身世、上靖州见父亲以及如何被李施烟赶出蒋府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遍。汉子听完,咧嘴一笑,说:“你小子命硬,家里那么多人都死了,就你还活着——你真是死不了的程咬金!”

    谭小苦点头说:“你会说笑话呢,可是我笑不起来,其实也该去哭的,不知为何,也哭不起来——但我在梦里见着亲人的时候会哭,哭他们狠心不要我。”

    汉子说:“不讲这些了,说说你自己吧,今后打算怎么办?”

    谭小苦说:“我想回家。”

    “你家中没亲人,连叔叔、舅舅都没有,谁给你饭吃啊?谁给你衣服穿啊?”汉子紧盯着谭小苦。

    “我不知道。”谭小苦垂下头,“其实我也有十七岁了,如果不是体弱个小,应该是可以养活自己的。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长高……”说着,就嘤嘤哭了起来。

    “我看你也没什么好路,古人说‘天无绝人之路’,今天你在这里遇上了我,或许这就是缘分,我也不妨顺了天意,收你为徒,虽然谈不上什么出息,但吃饭应该是没问题的。”

    谭小苦喜出望外,他也不问这汉子干的是哪门勾当,便拜他为师。经了解,这汉子名叫朱子湘,居住在城内,这茅棚是他招揽生意的地方。谭小苦这才注意到。城墙下这样的草棚还有好几个。朱子湘到底从事何种职业?谭小苦虽然很关心,但也不敢多问。

    朱子湘手搭凉棚望天,见太阳已经逼近西山,就说:“时候不早了,一天你就吃了点干粮外加一个红薯,肯定不够,我带你吃饭去。”

    朱子湘把谭小苦领到就近的都梁酒家,炒了三个小菜,要了一盆米饭。谭小苦一气吃了七碗饭,才觉得半饱。朱子湘不让他再吃了,说:“饭撑蠢报应,酒醉英雄汉,你已经吃得够多了,再吃就成蠢宝了。”

    谭小苦刚刚吃出点感觉,如果让他做选择,他情愿变成蠢宝。但人家是师父,他能不听?

    朱子湘付了饭钱,就领着谭小苦回家。朱子湘的家在大郎巷13号,离他的茅棚约两里路程。一进屋朱子湘就躺在床上说这儿酸,那儿痛,要谭小苦给他捶背,揉腰。折腾了大半天,才心满意足地坐起来。谭小苦以为可以休息了,谁知朱子湘又催道:“你快回茅棚去,没有人在那里生意会被别人抢走!同行生妒忌,你没见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很多人吗?揽到生意就回来告诉我。”

    谭小苦马不停蹄回到茅棚,此时天已全黑,他刚刚在棚子里的草席上躺下,就有人打着灯笼走了进来,到了跟前就喊:“朱师傅在吗?”

    谭小苦连忙应道:“我师父刚刚回去,你哪里?我马上去叫他。”

    “柳山路19号,要快点过来,别误了我们的事。”来人说完,提着灯笼走了。

    谭小苦飞也似的跑回大郎巷,叫起了正在凉席上睡觉的朱子湘。在没有抵达柳山路之前,谭小苦并不知晓他这辈子将要从事的是何种职业。他跟着师父来到柳山路,远远望见街口正在焚烧篝祭,火光中,有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跪在篝祭火堆前哭泣——于是他知道,他将从事的职业与死人有关。

    柳山路19号在都梁也算是一户富裕人家,这一点从高大的屋子就可以看出。屋里十分热闹,所有亲友都已到场,吹号的乐手挤满了整间房子,正在呜啦呜啦吹着都梁的哀乐。朱子湘出现在这里很快就成了焦点,所有的声音在一刹那间停止了,一个主事人模样的老先生迎上来向朱子湘行拱手礼:“朱师傅来了?来得好,来得好,我们都在等你。”

    随后孝男、孝女上来行跪礼,朱子湘逐个扶起他们后,并送上一句吉利话:“起得快,发得快。”

    见面礼完毕,主事人就说:“朱师傅,辛苦你了,里面请。”

    谭小苦天性胆小,最怕死人。三个姐姐死的时候他都不敢去看一眼。他不知道今晚上师父会不会带他去看死人。主事人在前引路,谭小苦预感到是要去死人屋里,双脚就开始打颤,他正要开溜,没想到朱子湘好像也明白他的心思,一把扯住了,让他动弹不得。

    三个人来到一间卧室,但见床上躺着一位刚刚去世的老人,这时主事人也瞟了一眼谭小苦,问道:“朱师傅又带徒弟了?”

    朱子湘说:“刚收的。天底下最不好摆弄的是死人,有个帮手好一些。”

    “你们忙吧,寿衣一会儿有人送来。”主事人说完就走了。

    主事人走后,谭小苦哆嗦着问道:“师……师父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朱子湘啐了一口痰说:“我们来摆弄死人。”

    谭小苦全身一麻,期期艾艾地说:“怎,怎么摆弄……”

    “把这死人从床上弄下来,洗干净,换上寿衣,再搬进棺材里——就这么弄,懂吗?”

    “师父,我……我怕。”谭小苦说着就哭了起来。

    朱子湘此刻变得和蔼起来,拍着谭小苦的肩说:“没关系,第一次都这样,习惯了就会没事。”

    谭小苦又说:“我力气小,搬不动。”

    朱子湘说:“出力气的事有我,你帮忙脱死人的衣,累不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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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这帖子太美,太漂亮了,顶,献花一朵.......!
看到楼主的这个帖子,我明白一定要低调.......!
哇,楼主你真是太给力了,这样的帖子都能找得到,佩服!
问候七喜乐园的朋友们,报个到并祝朋友们安康如意,永远开开心心!
楼主辛苦了,这帖子我很喜欢,找了很久,拿去收藏了,谢谢朋友啦!
这帖子真的让人感觉很舒服,我超喜欢,楼主真是太给力了!
超极囧囧的帖子,楼主你太雷了,真正把我给OU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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